老周家的四合院,是这条胡同里出了名的鸽子笼。原本方方正正的院子,被后来加盖的几堵墙隔成了三户人家——老周家占着正房和东厢房,西厢房住着刘家,南房则是王家。墙是仓促砌起来的,砖缝里还能看见没抹匀的水泥,墙头也不高,谁家说话声音大点,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就是这几堵不怎么结实的墙,愣是没挡住院里的热闹,反而把日子过得像口滚沸的锅,咕嘟咕嘟冒着烟火气。
周父周建国是机床厂的老技工,手上的老茧比核桃还硬,这辈子就信一个理:手艺养家,一技傍身饿不着。他那双手,能把精密的机床零件磨得比镜面还光,也能在厂里的技术比武上拿回来一沓奖状,贴在正房的墙上,红得刺眼。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揣着搪瓷缸子出门,缸子上劳动最光荣的字都磨掉了边。傍晚回来时,身上总带着股机油味,那味道混着胡同里的煤烟味,成了周家人最熟悉的气息。
周母李秀兰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围裙从早系到晚,手里的活计就没停过。做饭、洗衣、缝补,还要操心三个儿女的事,头发早就白了大半。她最大的本事,是能在狭窄的厨房灶台前,用有限的食材变出一大家子的饭菜。煤球炉子总在烧着,水壶呜呜地叫,揭开锅盖时,蒸腾的热气能模糊她眼角的皱纹。
这天傍晚,周建国刚进门,就听见东厢房里传来小儿子周晓军的声音,带着股子兴奋劲儿:……爸,我跟你说,那南边现在遍地是机会,我同学他哥,就摆个地摊卖电子表,一个月挣的比咱爸工资还高!
周建国眉头一皱,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放,哐当一声。东厢房的门帘被掀开,周晓军探出头来,他二十出头,穿着件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溜光,眼里闪着光。爸,你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听不见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周建国的声音沉了下来,摆地摊那是正经人干的事吗你忘了你哥是怎么进的厂我托了多少关系,才让你在车间当个学徒,你现在告诉我,你想辞职
周晓军梗着脖子:爸,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谁还乐意一辈子待在厂里我同学说了,‘下海’才能挣大钱!
下海我看你是想淹死!周建国气得手都抖了,我告诉你周晓军,这工作你要是敢辞,就别认我这个爹!
爸!
行了行了,吵什么吵李秀兰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吃饭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她给周建国递了双筷子,又瞪了周晓军一眼,小军,你也是,跟你爸好好说。
周晓军没吭声,悻悻地坐下。饭桌上,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周建国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二锅头,眉头拧成个疙瘩。李秀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知道这爷俩都是倔脾气,硬碰硬只会更糟。
正房里的气氛僵持着,西厢房的刘婶却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出来遛弯了。小家伙穿着件红肚兜,胖得像个年画娃娃,被刘婶举得高高的,咯咯地笑。瞧瞧咱这大孙子,壮实吧刘婶见了谁都乐呵呵地打招呼,嗓门洪亮,昨天刚称的,十八斤半!
路过王家门口时,王大爷正蹲在门口择菜。他家闺女王慧前两天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是胡同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王大爷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见人就掏出来给人看,那通知书的边角都被摸得发皱了。刘婶,抱着孙子呢王大爷抬头笑着说,我家慧慧明天去学校报到,我给她做点她爱吃的。
哎哟,那可得好好庆贺庆贺!刘婶把孙子往王大爷面前凑了凑,让咱大学生抱抱,沾沾喜气!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老周家正房里传来周建国的咳嗽声,夹杂着压低的争执。刘婶撇撇嘴,凑到王大爷耳边:准是为小军那孩子的事。听说想辞职不干了,要去南边瞎闯。
王大爷叹了口气:周师傅就是太犟了。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一样了。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小军那孩子,从小就机灵,说不定真能闯出点什么来。
刘婶摇摇头:闯哪那么容易再说了,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去干那些不着边际的,我看悬。
两人正嘀咕着,东厢房的门开了,周晓军气冲冲地走出来,差点撞到刘婶怀里的孩子。哎,小军,这是咋了刘婶赶紧扶住孩子。
周晓军没理她,闷头往外走,脚步声在胡同里响得老远。
周建国在屋里听见动静,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反了他了!
李秀兰赶紧劝:他爸,你消消气。孩子还小,不懂事,过两天就好了。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小儿子的事还没理顺,二女儿周晓梅的事更让她头疼。
周晓梅比周晓军大三岁,在街道办的服装厂上班,人长得文静秀气,性子却倔得很。李秀兰托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不是工厂的技术员就是学校的老师,她一个都没看上。后来李秀兰才知道,她竟跟巷尾摆摊修收音机的赵磊好上了。
赵磊是个个体户,父母早逝,就靠着一手修收音机的手艺过活。在那个年代,个体户听着就不那么体面,跟周晓梅这个正式工根本不搭。李秀兰把周晓梅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梅梅,不是妈说你,那赵磊无父无母的,又没个正经工作,你跟了他,以后日子怎么过
周晓梅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妈,赵磊他有手艺,他人也踏实,对我好。
好能当饭吃李秀兰急了,你看隔壁王家闺女,考上大学了,以后是坐办公室的。你再看看你,放着好好的对象不找,偏要找个摆摊的,你这不是让人戳咱脊梁骨吗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个体户怎么了凭本事吃饭,不丢人!周晓梅抬起头,眼里带着倔强。
我不管什么年代,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李秀兰的态度也硬了起来。
母女俩的话,被刚进门的刘婶听了个正着。她抱着孙子,假意路过,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等回到西厢房,就赶紧跟刘叔念叨:你猜我听见啥了老周家的二丫头,看上赵磊了!就是巷尾修收音机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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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叔正在给孙子换尿布,闻言愣了一下:赵磊那小子是挺能干的,就是……出身差点。
可不是嘛!刘婶撇撇嘴,李秀兰能同意才怪!这要是成了,咱胡同里可有热闹看了。
这话没过两天,就传遍了整条胡同。谁家做饭时,都要议论两句。听说了吗老周家二姑娘,看上赵磊了。赵磊那个体户这周晓梅是咋想的我看赵磊不错,手脚勤快,修东西也靠谱,就是没个正式工作。这年头,正式工作顶个啥用听说赵磊一个月挣得不少呢……
这些话像风一样,刮进了老周家的院子。周建国气得好几天没跟周晓梅说话,饭桌上总是沉着脸。李秀兰更是唉声叹气,见了周晓梅就没好脸色。
这天,赵磊提着两包水果,硬着头皮走进了四合院。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的网兜勒得手指发红。刚进院,就撞见了周建国。
周建国正在院里劈柴,斧头举得高高的,看见赵磊,眼睛一瞪,斧头哐当一声劈在木头上,火星四溅。你来干什么
赵磊把水果往前递了递,声音有些发紧:周叔,我……我来看看您和阿姨。
我们不用你看!周建国指着门口,拿着你的东西,走!
周叔,我是真心喜欢梅梅的,我会对她好的。赵磊梗着脖子,没动。
你对她好你拿什么对她好就凭你那破摊子周建国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告诉你,想娶我闺女,除非我死了!
爸!周晓梅从屋里跑出来,挡在赵磊面前,你别这么说!
你给我滚开!周建国气得脸都红了。
院里的动静引来了刘家和王家的人。刘婶抱着孙子,扒着墙缝看;王大爷站在自家门口,皱着眉,想说什么又没说。
李秀兰从厨房出来,看到这阵仗,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指着赵磊: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赵磊看了看周晓梅,又看了看周建国夫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水果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周晓梅看着他的背影,眼圈一下子红了,扭头跑进了屋,砰地关上了门。
周建国胸口起伏着,指着周晓梅的房门,半天说不出话来。李秀兰叹了口气,把地上的水果捡起来,塞给刘婶:刘婶,拿着给孩子吃吧。
刘婶讪讪地接过来,劝道:老周,李秀兰,你们也别太生气了。孩子的事,慢慢说。
王大爷也走过来,拍了拍周建国的肩膀:老周,消消气。赵磊那小子,我看着还行,挺实在的。现在政策不一样了,个体户也不是啥丢人的事。
周建国甩开他的手,没吭声,转身进了屋。
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可每个人心里都像压了块石头。
没过几天,周晓军真的没去上班。周建国气得要动手打他,被李秀兰死死拉住。你要打就打我吧!李秀兰护着小儿子,眼泪掉了下来,他爸,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就让他试试吧。万一……万一成了呢
周建国看着哭哭啼啼的妻子,又看看一脸倔强的小儿子,举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好!我不管了!以后你们的事,我都不管了!说完,他转身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周晓军收拾了个小包袱,第二天一早就南下了。临走前,他想跟父亲道别,可里屋的门一直关着。他只好对着里屋的方向鞠了一躬,又跟母亲和姐姐说了句我走了,就背着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胡同。李秀兰站在门口,看着小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抹着眼泪,半天没动。
周晓军走后,家里的气氛更沉闷了。周建国每天照旧上班下班,只是话更少了,酒喝得更勤了。李秀兰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倒是周晓梅,自从上次跟家里闹僵后,话也少了,但每天下班,都会绕到赵磊的摊子前,帮他收拾收拾东西,聊上几句。赵磊知道她家里不同意,心里过意不去,总劝她:梅梅,要不……咱就算了吧,别让你爸妈生气。
周晓梅摇摇头:我不。赵磊,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自己。
赵磊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又暖又酸,攥紧了手里的螺丝刀,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让周叔周婶看得起。
日子一天天过着,胡同里的新鲜事也没断过。王家的闺女王慧去上大学了,王大爷每天都要拿着女儿的来信,在门口跟人念叨半天;刘家的孙子会走路了,刘婶更是天天抱着他在胡同里炫耀;谁家的煤球堆歪了,占了过道,两家吵了几句,最后还是李秀兰出面,给劝和了;谁家的衣裳晾过了界,滴到了楼下的被子上,赔个笑脸,也就过去了。
这天,周建国下班回来,刚进胡同,就看见赵磊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他心里纳闷,走近了才听见,原来赵磊不光修收音机,还开始修电视机了。那时候,电视机还是稀罕物,坏了没地方修,赵磊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手艺,竟能修好。此刻,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万用表,神情专注,额头上渗着汗珠。
小赵师傅,这电视能修好吗一个邻居着急地问。
差不多,就是显像管有点问题,换个零件就行。赵磊头也不抬地说。
周建国站在人群外,看着赵磊熟练的动作,眉头动了动,没说话,转身进了院。
晚上吃饭时,李秀兰忍不住说:他爸,我今天听刘婶说,那赵磊现在能修电视了,好多人找他,挣得不少呢。
周建国没吭声,夹了口菜。
梅梅那孩子,最近天天帮他送饭……李秀兰小心翼翼地说。
让她去!周建国放下筷子,早晚有她后悔的一天!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不像以前那么笃定了。
秋末的一天,周建国在厂里干活时,不小心被机器轧伤了手。李秀兰接到电话,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叫上周晓梅,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医生说伤得不轻,需要住院观察,还得请个人照顾。
李秀兰急得团团转,家里就她和周晓梅两个女的,周晓梅还要上班。正犯愁呢,赵磊提着水果篮进来了。阿姨,我听说周叔出事了,过来看看。
你怎么来了李秀兰愣了一下。
我听梅梅说的。赵磊把水果放下,阿姨,您别着急,厂里那边我已经帮梅梅请过假了,这几天我来照顾周叔吧。
李秀兰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周晓梅说:妈,就让赵磊来吧,他细心。
周建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听见赵磊的声音,闭上眼睛,没吭声。
接下来的几天,赵磊每天都来医院。给周建国擦身、喂饭、端屎端尿,做得细心周到,一点都不嫌脏累。周建国一开始不理他,后来也渐渐松了口,偶尔会应他一句。
这天,赵磊给周建国削苹果,手法不太熟练,削得坑坑洼洼的。周建国看着他笨拙的样子,突然说:你这手艺,修机器还行,削苹果差远了。
赵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周叔,我这手,就适合拿螺丝刀。
周建国看着他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跟工具打交道磨出来的,跟自己手上的老茧很像。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修电视,是跟谁学的
自己琢磨的,买了几本书,边看边练。赵磊说,一开始也修不好,赔了不少钱,后来慢慢就摸出点门道了。
不容易。周建国叹了口气。
赵磊笑了笑:周叔,我知道您看不起我这工作,觉得不正经。可我觉得,凭手艺吃饭,不丢人。我会好好干,让梅梅过上好日子的。
周建国没说话,闭上眼睛,眼角却有些湿润。
周建国出院那天,赵磊去接的他。走到胡同口,碰见了刘婶和王大爷。哟,老周出院了刘婶笑着说,这多亏了小赵啊,照顾得真周到。
王大爷也说:老周,小赵这孩子,真不错。
周建国看了赵磊一眼,没说话,却在走到自家院门口时,停下脚步,对赵磊说:进来喝杯水吧。
赵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哎,好。
李秀兰和周晓梅跟在后面,都松了口气,眼里带着笑意。
没过多久,周晓军从南边寄来了信,说他在那边开了个小服装店,生意还不错,赚了点钱,过年就回来。信里还夹了张照片,他穿着西装,站在自己的服装店门口,笑得一脸灿烂。
周建国拿着照片,看了半天,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李秀兰凑过来看:这小子,倒还真闯出点样子了。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周建国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欣慰。
年底的时候,周晓军回来了,还给家里买了台彩色电视机。搬回四合院那天,全院的人都来看热闹。刘婶抱着孙子,在电视机前转来转去:哎哟,这彩电就是清楚!小军,真有你的!
王大爷也感慨:这才多久啊,小军这孩子就出息了。
周晓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运气好,运气好。他看了眼父亲,周建国正摸着电视机外壳,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像是在检查一件精密的零件,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终究还是露了出来。
年夜饭桌上,老周家难得地热闹。周晓军讲着南边的新鲜事,说那边的人走路都带着风,说个体户做生意能光明正大地赚钱,说政策越来越活泛,日子有奔头。周建国听着,偶尔插一两句,问的都是些实在问题——进货渠道稳不稳,有没有人欺负他,账本记得清不清楚。周晓军一一答了,看着父亲不再紧绷的脸,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席间,周晓梅给赵磊使了个眼色,赵磊放下筷子,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给周建国和李秀兰鞠了一躬:叔,阿姨,我和梅梅商量好了,开春就领证。
李秀兰笑了,拉着周晓梅的手,眼里的担忧早就变成了欣慰:好孩子,妈都依你们。
周建国看了看赵磊,又看了看女儿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幸福,端起酒杯:赵磊,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手艺也好。梅梅交给你,我放心。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要是敢对她不好,我这把老骨头,饶不了你。
赵磊眼睛一亮,赶紧端起酒杯,跟周建国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叔,您放心,我这辈子就对梅梅好。
周晓军在一旁起哄:姐夫,光说好可不行,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满桌的人都笑了,窗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烟花在夜空里炸开,映亮了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也映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开春后,周晓梅和赵磊办了婚事。没有大操大办,就在院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街坊四邻。刘婶忙前忙后地帮忙,王大爷还特意写了副对联,贴在新房门口。赵磊穿着周晓军从南边带回来的西装,周晓梅穿着红棉袄,两人给长辈敬茶时,手都在微微发抖,脸上却笑开了花。
周建国看着女儿,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当初坚决反对的样子,又看看眼前这对新人,突然觉得,自己固守了一辈子的正经,或许真的跟不上时代了。这时代就像院里那棵老槐树,每年都冒出新枝,你拦不住,也不必拦。
婚后的赵磊更忙了,不光修收音机、电视机,还琢磨着修洗衣机、电冰箱。他租下了巷尾的一间小门面,挂了块赵记电器维修的牌子,生意越来越好。周晓梅下班后,就去店里帮忙,记账、接待客人,小两口配合得默契十足。
这天,王大爷的电视机坏了,抱着去店里找赵磊。刚进门,就看见周建国也在,正蹲在地上,帮赵磊摆弄一个拆开的洗衣机零件。
老周,你也在啊王大爷笑着说。
周建国抬头看了看他,手里拿着个扳手:我来看看,这小子说这零件不好拆,我给他搭把手。
赵磊在一旁嘿嘿地笑:叔这手艺,比我强多了。昨天那台进口冰箱,还是叔指点我修好的。
周建国摆摆手:少拍马屁。你这活儿,看着简单,里头门道不少,得用心。
王大爷看着这翁婿俩,忍不住感叹: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院里的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着。刘家的孙子上了幼儿园,每天背着小书包,在院里跑来跑去,嘴里哼着新学的儿歌;王家的王慧放暑假回来,带了台录音机,整天放着流行歌曲,引得全院的年轻人都围着听;周建国退休了,却闲不住,每天都去赵磊的店里转转,有时候指导指导技术,有时候就坐在门口,跟街坊聊聊天,手里的搪瓷缸子换成了紫砂壶,茶香混着电器零件的味道,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天傍晚,暴雨突至,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房顶上,院角的排水管有些堵塞,积水很快漫了上来。周建国第一个拿起扫帚,往外扫水;赵磊搬来梯子,爬上墙头疏通排水管;周晓军和王大爷也帮忙搬东西,防止被水浸湿;女人们则在屋里烧热水,准备姜茶。
雨声很大,夹杂着大家的吆喝声、笑声,还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唰唰声。那几堵隔开各家的墙,此刻仿佛都消失了,大家挤在一块,为了同一个目标忙碌着,浑身湿透了也不在意。
雨停后,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四合院镀上了一层金光。积水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李秀兰端着姜茶出来,给每个人都递上一碗:快喝点,暖暖身子。
刘婶喝着姜茶,看着院里的人,笑着说:你说咱这院子,跟个大家庭似的,真好。
周建国喝了口姜茶,看着眼前这一幕——小儿子在跟王慧讨论南边的流行趋势,女儿和女婿在收拾工具,王大爷在给刘家孙子讲故事,刘婶在帮李秀兰收拾碗筷——突然觉得,这被隔成鸽子笼的四合院,其实从未被真正隔开。那些墙,挡不住烟火气,挡不住脚步声,更挡不住人心。
日子就像一本厚厚的账,每天都在添上新的内容。有争吵,有和解,有担忧,有欢喜。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凑在一起,就成了生活最本真的模样。而家这个字,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消磨与扶持里,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暖。
周晓军后来把服装店开到了更大的城市,却总说,最想念的还是四合院的热闹;周晓梅和赵磊的维修店越开越大,却依然住在四合院里,说这里的烟火气,最让人踏实。
周建国坐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夕阳慢慢落下,胡同里传来各家做饭的香味,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他端起紫砂壶,喝了一口,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鸽子笼一样的四合院,装着的,是他一辈子的念想,也是这寻常日子里,最沉甸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