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余烬还未从指缝间褪去,夜色如锢。沈无垢走在青石廊道上,脚下的影子被灯火拉得修长。两侧檐角阴影深重,像是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藏于怀中的残信,掌心已覆上微汗。
他们被两名内门执事带往宗主大殿——一条曲折而又寂静的路。陆惟青走在身侧,眼角闪着警觉的寒意,步伐轻如落叶。他借着廊上一道斑驳月光,悄悄以指语安慰了一下沈无垢。慕凌薇则走在最前,雪色裳衣如夜雾随步摇曳,背影分外清冷。
大殿遍布烛火,照出一室肃杀。玄明子端坐高台之上,目光远深如渊。几名长老沉默立于两侧,气氛凝重至极。
“沈无垢、陆惟青,汝等夜探宗门禁地,违我玄机宗律,可知罪?”玄明子的声音淡淡传来,字字如落器响金。
沈无垢站定,抬首直视宗主,唇线紧抿。他想起在密室的晦涩壁痕,想起残信中对宗门高层的暗示,心中的怒与疑撞击得呼吸渐重,却始终没有低头。
“弟子……无意冒犯,只为查明苍家旧案。”他的静声如冬水,却包裹着久压不屈。
陆惟青却掩饰地咳了一声,目光与玄明子轻轻一触,又迅速低敛。汗珠沿额角滑落,他却硬是扯出一丝少年式的洒脱微笑。
“宗主明鉴,我们不过杂役身份,若有逾矩,情愿受宗门处分。但若苍家之变确与宗门有关,难道当真要死无对证、泯于风尘?”
大殿气氛进一步紧绷。玄明子微不可察地摩挲指间玉玦,或许只有他自已知晓心意被点燃了一线波澜。目光扫过沈无垢与陆惟青,最后定格在慕凌薇身上。
“你可知带外人擅入后山,已触宗门底线?”他声音微沉。
慕凌薇近前一步,脊背直如弦。她平静地行一礼,清冷声音清晰回荡:
“父亲,宗规森严我知晓。唯沈、陆二人非外族奸细,所为皆为查清真相。若宗门大义惟循规章,不辨曲直,是非岂不永无昭雪之日?”
听见“父亲”二字,玄明子一瞬间动容,随即冷峻如铁。“宗门乃立千载之根,岂可因一已私心而弃公义、乱规矩?苍家之仇,是你们的,也是宗门的,但公与私,需分明。裂天图关乎宗门命脉,更不容丁点草率和侥幸。”
一席话落下,殿中如坠冰窟。沈无垢下意识握紧了残信,苍白指骨透现,心底积压的愤怒化作隐痛。他想辩,却知此刻言多无益。
陆惟青眯起眼,悄然审视玄明子的每一道神色。他忽觉宗主虽疾言厉色,语间却藏着一抹难以觉察的迟疑与矛盾。宗门背负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纠葛?或者说,玄明子与苍家旧事究竟有何牵连?陆惟青心头浮起更多疑问,决心暗中查探究竟。
短暂的僵持后,大殿一角,一名执事上前收取密室中所得。玄明子随手翻开残信,鸦青眉宇里波澜不惊,视线却骤然凝住了片刻。片刻过后,他再度将信笺合起,周身气息愈发深不可测。
“本座念汝等初心未泯,各罚禁足三日,任何事务不得离开内门。待查明密室一事,再议后续。”他说罢,眼神淡淡扫过慕凌薇,“你当自行思过,不得私自插手本宗事务。”
慕凌薇张了张口,最终未再强辩,只低头应下,目光游移间隐有动摇。她从未觉得自已与宗门之间的界限如此清晰,心底薄冰初裂。
被执事引领离开大殿的途中,沈无垢步履凝重,却步步未失傲骨。陆惟青突然在他掌心中塞了一张纸片,低声笑道:“这些老家伙太会藏事……夜里记得烧了。”
沈无垢微不可察地颔首,心下雪亮。明面上的风波终归不得不暂避,而这光影交错之下的玄机与暗涌,却已注定不会平息。慕凌薇在夜风中停步,义与情的交界间,她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确信。
星光遥遥坠下帷幕。远处密林深处传来一缕沉沉梵音,那是宗门古钟回响的余韵。三人各怀心事,行至内院小径。谁也没有言语,但道路的尽头,已然是难以回头的分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