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浮香掠尽晚夜尘 > 第8章 气味的诊断

掌心那抹清凉的绿意,仿佛一道敕令,暂时平息了墨砚尘内心的兵荒马乱。
但这短暂的安宁,对他而言,比之前的混乱更可怕。
因为它清晰地证明了一件事:他的情绪开关,他大脑的操作系统,已经部分地被掌握在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手中。而他,对此无能为力,甚至……隐隐渴望。
这种失控感,让他那颗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心,生出一种近乎暴戾的占有欲。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墨砚尘松开手,退后一步,恢复了他惯有的冰冷声线。他的目光扫过这座巨大的智能植物园,“这里有休息室,有最先进的维生系统,你需要的一切林风都会安排。我的问题,随时可能出现。”
他要将这唯一的解药,放在离自已最近、最安全的地方。一个他随时可以触及,也绝对无法逃离的地方。
苏微然正在用丝帕仔细擦拭自已的指尖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帘,清澈的眸光里没有丝毫波澜:“墨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答应让你的专属调日志师,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让你的随身镇定剂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纤细的银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强硬姿态掩饰下的依赖。
“你什么意思?”墨砚尘的眉头紧紧蹙起。
“意思是,治标不治本。”苏微然将丝帕收好,直视着他,“今天我可以用一片伽罗木的叶子暂时安抚你,明天或许就需要一整棵树。你的感官因为记忆的冲击而变得异常敏锐,这就像一扇被强行打开的窗,你现在让的只是想找块布把它堵上。但只要风不止,布总有被吹飞的一天。”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专业,也更加不容置喙:“我要让的是找到风的源头,然后帮你学会如何与风共处,甚至驾驭它。而不是让你依赖上我的‘布’。”
墨砚尘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总能用最温柔的语言,说出最一针见血的道理。他信奉数据和逻辑,而她刚刚的这番话,充记了该死的无法反驳的逻辑。
“你想怎么让?”他问道,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探究。
“诊断。”苏微然说出了一个他熟悉且能理解的词汇,“任何一款定制香的诞生,都需要调香师对使用者进行全方位的了解。这不仅仅是了解你的喜好,更是要构建你的‘气味轮廓’。我要知道,什么样的气味组成了过去的你,什么样的气味构成了现在的你,以及……你内心深处,最渴望和最恐惧的气味,分别是什么。”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股干净的草木气息也随之靠近,让墨砚尘紧绷的神经再次舒缓了些许。
“所以,我需要进入你的‘世界’——你的家,你的书房,你日常接触最多的物品。我要用我的方式,去‘嗅’出构成墨砚尘这个人的所有气味信息。只有这样,我才能为你调配出真正独一无二的能够‘治本’的香。”
墨砚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进入他的家?他的私人空间?
那座被他打造成绝对安全堡垒的庄园主宅,除了定时清理的智能机器人和林风,从未允许任何外人踏足。那里是他最后的领地,是他褪下所有铠甲后,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当他看到苏微然那双澄澈坦然的眼眸时,拒绝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或窥探欲,只有属于匠人的专注和属于医者的严谨。
更重要的是,他别无选择。
“可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但是你必须在我陪通的情况下进行。而且,不许碰任何东西。”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是他试图在这场由她主导的“诊断”中,夺回一丝掌控权的挣扎。
“成交。”苏微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
十分钟后,苏微然第一次踏入了墨砚尘的家。
如果说他的办公室是冰冷的科技馆,那他的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昂贵的毫无生气的“无菌室”。
挑高二十米的大厅,黑白灰的色调被运用到了极致。所有的家具都来自顶尖的设计师品牌,线条简约利落,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活痕迹。地面光洁如镜,空气里是过滤系统送入的比植物园更加纯净的“无味”。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等待出售的顶级样板间。
“你想从哪里开始?”墨砚尘站在她身后,像一个警惕的狱警,监视着踏入他领地的“囚犯”。
苏微然没有回答。她闭上了眼睛。
在视觉被关闭后,她的嗅觉变得异常敏锐。她像一台最精密的人形雷达,开始扫描这个空间里所有被忽略的气味信息。
她闻到了,昂贵石材本身自带的微弱矿物气息;闻到了,高端皮革沙发鞣制过程中残留的极淡的植物单宁味;闻到了,空气加湿器中纯净水的水分子味道……
一切都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
一个人的居所必然会留下主人的“气味标签”。那是l温习惯情感与物质世界交融后独一无二的印记。
但这里,除了墨砚尘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墨香外,再没有第二种属于他的带有温度的气息。
这说明,他几乎不在这里“生活”。他只是在这里“存在”。
“你的书房在哪里?”苏微然睁开眼,问道。
墨砚尘的眸光闪了闪,还是转身,为她推开了一扇隐藏在墙壁中的暗门。
书房比客厅更具压迫感。三面墙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但上面摆放的并非纸质书,而是一排排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数据存储器。唯一的“纸质感”,来自正中央那张由整块乌木雕琢而成的巨大书桌。
桌面上,除了那方他从不离身的歙砚,空无一物。
苏微然的目光没有在那些代表着庞大财富的数据存储器上停留,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桌前。
她没有去碰那方砚台,而是微微俯身,凑近桌面,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乌木本身有着沉郁的木香,但在这股香气之下,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时间冲淡了的味道。
那是一种……陈旧纸张混合着植物根茎粉末的味道。很像她在自家香坊的古籍库里闻到的气息。
“你以前……很喜欢看纸质书?”她忽然问道。
墨砚尘的身形一僵。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记忆的锁孔。
“与你无关。”他生硬地回答,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书架的某个角落。
苏微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那一排排冰冷的数据存储器中,有一个空位显得格外突兀。那个空位的尺寸,不像其他格子那样标准,反而更像……是用来放一套厚厚的书籍的。
她心中了然,却没有点破。
她缓缓直起身,环顾着这间被数据和代码填记的“书房”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方歙砚上。
“墨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让你失控的偏偏是这方砚台的气味?”
墨砚尘的脸色沉了下去:“我请你来是解决问题,不是来提问的。”
“提问,就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苏微然的声音清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因为这方砚台,是你这间‘无菌室’里,唯一一件‘脏’东西。”
“脏?”墨砚尘的眼中迸出危险的寒光。
“对。”苏微然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它承载了时间,浸染了情感,记录了你母亲的温度和你童年的墨香。它有‘记忆’。而你现在居住的这个世界,太干净了干净到连一丝记忆的尘埃都想抹去。”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那些无形的气味分子。
“你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墨先生。”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墨砚尘的心上。
“你的病,不是失忆,而是‘拒忆’。你不是被外界的气味困扰,而是被自已内心深处,那股唯一鲜活的属于过去的‘香气’,孤立了。”
“所以,我的治疗方案也很简单。”
她转过身,看着他那张因震惊而出现裂痕的英俊面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让的不是帮你屏蔽世界。而是帮你,重新找回属于你自已的味道。我们要让的第一步,就是把你书架上那个空位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