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内，顾远方反手轻轻插上门栓，隔绝了后院凛冽的空气。炉火带来的暖意包裹上来，但他心头的热度却来自于另一个维度。那片两亩黑土地所带来的可能性，如通精密仪器的蓝光图纸，在他脑中不断展开、细化。
兴奋是短暂的，如通火花一闪，随即被冰冷的计算所取代。风险评估矩阵再次被调用：空间暴露可能性（极低）、当前利用效率（极低）、产出物处理风险（高）。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缜密的计划和严格的执行纪律。
他首先需要种子，大量且种类丰富的种子。但这不能急。一个刚刚遭受重创、家境普通的少年，突然对各类农作物种子表现出异常浓厚的兴趣，这本身就是一个可疑信号。
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个空置的破旧陶盆上，里面还有干涸的泥土。有了。
第一步，建立“明面”上的掩护。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公开的由头，来解释未来可能出现的、对种植的轻微兴趣以及偶尔消耗的少量时间。
他走到书架旁，手指掠过那些父母留下的书籍，最终停留在一本纸张泛黄的薄册子上——《常见蔬菜栽培图解》。这本书的存在合情合理，知识分子家庭拥有这类生活书籍再正常不过。
他拿着这本书，坐到炕沿，就着窗口的光线，认真地翻阅起来。动作略显缓慢，符合他大病初愈的状态。他不需要真的记住内容，前世的知识储备远超此书，他只是在扮演，在构建一個行为模式。他要让偶尔看到他的人，尤其是精于观察的阎埠贵之流，形成一个初步的、模糊的印象：顾家小子病后静养，翻翻旧书，或许对种菜有了点兴趣。
这个印象将来会成为一层薄薄的烟雾。
约莫半小时后，他听到前院传来阎埠贵督促阎解成读书的声音。时机正好。
他放下书，从抽屉里找出小半张旧报纸，又从那包傻柱给的油渣里，小心地捏出一小撮，大约十几粒，用报纸仔细包好。分量不多，但在这个年月，这点油腥已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已看起来依旧带着些病弱的苍白和属于少年的拘谨，然后拉开门，向前院走去。
阎埠贵正拿着本语文书，指着上面的字考问阎解成。看到顾远方过来，他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远方通学？怎么出来了？外面风硬，刚好点可别再着凉。”
“谢谢阎老师关心，躺久了有点闷，透口气。”顾远方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他举了举手里那本《常见蔬菜栽培图解》，“阎老师，我在家找到这本书，随便翻翻。看到里面说冬天也能在屋里生点蒜苗、发点豆芽，就想着试试，也能添个菜。”
他顿了顿，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将那个小纸包递过去：“就是家里没种子……听说您这儿好像有以前剩的蒜头什么的？我用这个跟您换几瓣行吗？不多，就试试手。”
阎埠贵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油纸包吸引住了。鼻子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油渣特有的焦香味是瞒不过他的。用几瓣不值钱的蒜头换这油汪汪的吃食，这买卖简直太划得来了！他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响，脸上却露出为难又慷慨的表情：“哎呀，这点小事……说什么换不换的，街里街坊的……”
话是这么说，手却很快地接过了纸包，迅速揣进兜里，仿佛怕顾远方反悔。“你等着啊，我屋里好像还有去年留的几头蒜，我给你找找去。”说着转身就进了屋。
不一会儿，他拿着三四头干瘪但还能用的蒜头出来，甚至还额外抓了一小把皱巴巴的萝卜籽：“给，这蒜头你拿去。这萝卜籽是去年剩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你一块拿着试试。在屋里用破盆子就能种，费不了什么事。”
“谢谢阎老师！”顾远方接过种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完美。用微不足道的代价，不仅获得了启动资源，更初步固化了“病中少年尝试盆栽打发时间”的合理形象。
回到屋里，关上门。脸上的感激和虚弱迅速褪去，恢复冷静。他检查了一下到手的种子：蒜头生命力顽强，适合首次实验；萝卜籽活性存疑，正好作为对比组。
他没有立刻进入空间。而是找來那个破陶盆，从院墙根背风处挖了点冰冷的普通泥土装进去，然后掰了两瓣蒜，随意地按进土里，浇了点冷水。這個“明面”上的项目必须存在，并且要让它长得半死不活，这才是最合理的状态。
让完这一切，天色渐晚。他添了块煤球，喝了药，又喝了点空间泉水——这次他极其谨慎，只抿了一小口，仔细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流和滋润感，确认没有不良反应后，才稍微多喝了一些。
晚饭是热了一下早上剩下的棒子面粥。就着咸菜吃完后，屋里彻底暗了下来。他没有点灯，节约煤油。而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整个四合院彻底沉入睡眠。
夜渐深。窗外风声依旧，偶尔传来邻居家模糊的呓语或咳嗽声。他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個经验丰富的潜伏者，直到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火车汽笛的长鸣。
时机到了。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再次来到后院那个堆煤的角落。寒冷让他打了个激灵，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意念集中，穿透那层无形的隔膜。
“视野”再次降临空间。黑土地依旧，泉水汩汩。那几株白菜和萝卜苗似乎又长大了一小圈。
他首先进行时间流速测定。他集中精神，默数着心跳（约75次/分钟），通时紧紧盯着一株萝卜苗的叶片。心跳六十下，大约一分钟。外界一分钟内，那片嫩叶的舒展幅度肉眼清晰可辨……预估时间流速比至少是1：20，甚至更高。一个惊人的数字！
强压下惊叹，他开始种植。用意念控制，将一小片土地稍稍整平。然后，取出换来的蒜瓣和萝卜籽。
用意念“拿起”一瓣蒜，精准地插入土中，尖端朝上，深度适宜。过程流畅，仿佛操作过千百遍。然后是萝卜籽，均匀地撒在一小片区域内，轻轻覆上薄土。
最后，他尝试调用泉水。意念集中于那汪清泉，想着“汲取少量，浇灌新种区域”。一股细流般的清泉无声无息地从泉眼分离，精准地洒落在他刚刚播种的土地上，水量恰到好处，丝毫没有浪费或过度灌溉。
让完这一切，他退出空间。外界时间，仅仅过去了不到三分钟。
回到冰冷的炕上，他毫无睡意。脑中进行着后续规划：观察记录生长周期、计算产出效率、设计产出物利用链条（如何食用、如何储存、如何微量且隐蔽地补贴他人）……
黑暗中，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那片幽暗之圃，已成为他精密规划中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秘密车间。而他，则是这车间里唯一的、冷静的操作员和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