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窗户纸糊得厚实,却挡不住那股子从门缝里渗出来的阴冷算计。棒梗扒着窗缝,贪婪的视线像钩子,死死钩在屋顶上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嘴里还嚼着半块偷来的窝窝头,含混不清地嘟囔:“奶,他修得还挺快…那瓦刀,真亮堂…”
“亮堂?”贾张氏盘腿坐在炕沿,枯瘦的手指用力戳着棒梗的后脑勺,三角眼里淬着毒,“那是咱家的东西!迟早都得是咱家的!小畜生敢打你,还敢藏钱?反了天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浑浊的老眼转向一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秦淮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淮茹!你聋了?我跟你说的,听见没?!今晚!就今晚!不能再拖了!”
秦淮茹背对着窗户,单薄的身l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抖。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灶台冰冷,锅里只有小半锅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糊糊。
炕角,小当和槐花缩在一起,两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带着对食物的渴望和对大人争吵的恐惧。
“妈…”秦淮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绷紧到极限的弦,“放火…这…这太过了…万一…万一烧大了…”
“过?!”
贾张氏猛地从炕上蹿下来,动作快得吓人,几步冲到秦淮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苍白的脸上,
“棒梗被他打得流鼻血!我老婆子被他推倒在地!全院大会他让一大爷下不来台!这叫过?!他锁着门吃香的喝辣的,买水泥买瓦刀!那钱哪来的?抚恤金他肯定昧下了!这是偷!是抢!偷咱家的钱!抢咱家的房子!”
她枯瘦如鸡爪的手死死抓住秦淮茹的胳膊,指甲隔着薄棉袄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听我的!让棒梗去!他个小孩子,手脚麻利!把你那条旧手绢塞他床底下!再把咱家刚领的那点救济粮,抓一小把,也塞进去!然后…”
贾张氏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凑到秦淮茹耳边,气息带着浓重的口臭,“点把火!就点他灶台边的柴火堆!火一起来,咱就喊!说他偷东西败露,自已放火想毁灭证据!到时侯人赃并获!火是他放的!东西是他偷的!看他怎么狡辩!房子烧坏了也是他活该!得赔!还得蹲大狱!咱家正好搬进去!那抚恤金…哼!”
秦淮茹被她抓得生疼,胳膊像要断掉。婆婆口中描绘的场景让她浑身冰凉,仿佛已经看到了熊熊大火和冰冷的镣铐。她猛地抬眼看向窗户缝外,林青锋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瓦覆盖在糊好的水泥上,夕阳的余晖给他瘦削的侧影镀上了一层微弱的暖光。那专注的神情,那一点点修好的屋顶,都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眼。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个绝户,能偷偷藏着钱,能修房子,能吃饱?
而自已,拖着三个孩子一个恶婆婆,天天在车间累死累活,回家还要看人脸色,连口稠的都不敢多吃?
棒梗的伤,婆婆的辱骂,全院大会的憋屈,还有这看不到头的苦日子…一股混杂着嫉妒、怨恨和绝望的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毁了最后一丝犹豫!
她看着贾张氏那张刻薄疯狂的脸,又看看窗边棒梗那充记戾气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炕角两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女儿身上。小当怯怯地小声叫了句:“妈…饿…”
这一声“饿”,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秦淮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再睁开眼时,里面那点水光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狠戾和麻木。
“好!”
秦淮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决绝。
她挣脱开贾张氏的手,走到炕柜前,翻找出一条洗得发白、边角有些磨损的旧手绢,正是她平常用的那条。又走到墙角,从那个装着刚领回来救济粮(一小袋发黑的粗高粱米)的布袋里,狠狠抓出一小把,紧紧攥在手心。
她转过身,将手绢和那把粗粮,塞到棒梗手里,蹲下身,直视着儿子那双还带着怨毒和贪婪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
“棒梗,听奶的话!天黑透了,等那小绝户睡死过去,你溜进去,把这个,”她点了点手绢和粗粮,“塞到他床底下最里头!塞严实点!然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把他灶台边的柴火堆点了!点着了就跑!记住!点了就跑!听见没?”
棒梗接过东西,小眼睛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报复的快意。他用力点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恶毒:“妈!你放心!烧死他!烧死那个打我的小绝户!房子就是咱家的了!”
“烧死他!”
三个字,从一个八岁孩子嘴里说出来,带着天真的残忍,让秦淮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贾张氏却在一旁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赞许和疯狂:“对!棒梗乖!烧死他!烧死那小畜生!奶给你记头功!赶明儿住进大房子,奶给你买肉吃!”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四合院。
寒风在光秃秃的枝桠间穿梭,发出呜呜的悲鸣,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家家户户的灯火相继熄灭,死寂沉沉的黑暗笼罩下来。
西厢房的门轴,白天被撞得松动,此刻被寒风一吹,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一条瘦小的黑影,像壁虎一样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门口。正是棒梗!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条旧手绢和一小把粗粮,小脸上记是紧张和兴奋混合的潮红,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熟练地摸出半截铁丝——正是白天撬门掉在屋里、被林青锋捡走揣在怀里、后来又“不小心”掉在贾家门口的那根——屏住呼吸,将铁丝尖头探进门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里面那截半残的门闩。
轻微的“咔哒”声后,门闩松脱。他轻轻一推,破旧的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冰冷的、带着淡淡萝卜清甜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屋里一片死寂,只有角落土炕上传来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林青锋似乎睡得很沉。
棒梗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他踮着脚尖,像只偷油的小老鼠,飞快地钻进屋里,反手将门虚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