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冬阳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勉强驱散了四合院上空盘旋的寒意,却驱不散西厢房门口弥漫的狼藉。破木门歪斜地挂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上还留着棒梗撬锁时铁丝刮出的新鲜白痕,以及贾张氏撞门留下的污黑鞋印。
林青锋站在门槛内,目光扫过这片狼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冰冷的厌恶。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根被遗忘的、磨得尖利的铁丝,指腹在冰冷的金属上划过。这是棒梗的“作案工具”,也是贾家贪婪的见证。
他没扔,反而将这根铁丝仔细地揣进了怀里。有时侯,一根不起眼的铁丝,可能比刀更有用。
关上门,插上仅剩的半截门闩,他立刻沉入空间。三块黑土地静静躺在意识深处,一块种着刚播下的小麦种子,嫩绿的芽尖刚刚顶破黝黑的土壤,旁边还有一个缓慢增长的进度条。另外两块土地空着。意念一动,仓库里储存的萝卜和鸡蛋被提取出来,整齐地码放在角落。
当务之急,是这扇破门和一个更大的隐患——屋顶。昨夜寒风呼啸时,他就听到头顶有几处瓦片在呻吟,缝隙里漏下的寒气比刀子还利。不修好它,这个冬天根本熬不过去。
换来的钱票在手里掂了掂。几张毛票,两张粮票,一张珍贵的布票,还有两张更稀罕的工业券。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没有犹豫,林青锋再次裹上那件最破的棉袄,脸上重新抹上黑灰,像个真正的穷小子,揣着钱票出了门。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街道办的建筑材料临时供应点。记忆中,那里有时会有处理价的水泥、碎砖和旧瓦片卖,凭街道证明可以购买少量,用于房屋小修小补。
供应点设在一条背街的仓库里,冷冷清清。一个裹着军大衣、揣着搪瓷缸子烤火的老头坐在门口。林青锋出示了街道开的烈属证明(这是昨天拿回抚恤金存单时顺便办的),又递上几张毛票和一张工业券。
“叔,家里屋顶漏风漏得厉害,实在冻得受不了了。想买点水泥糊糊缝,再弄点旧瓦片换换破的。”他缩着脖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和央求。
老头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证明,又看了看林青锋冻得发青的脸,没多问,慢悠悠起身:“等着。”
不一会儿,他拎出来小半袋标号很低的水泥(也就二十斤左右),还有一小捆用草绳系着的、边缘有些残缺的旧瓦片(约莫二十来片)。
“水泥三块,瓦片算你一块,工业券抵了。”老头声音平板。
林青锋没还价,爽快地付了钱。水泥沉甸甸地压在肩上,瓦片拎在手里,虽然不多,但足以应急。他又用一张粮票在旁边的小杂货铺买了把最便宜、木柄粗糙的瓦刀和一小捆细麻绳。
当他扛着水泥,拎着瓦片和工具,再次踏进四合院大门时,立刻引来了几道目光。前院正在扫地的三大爷阎埠贵,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精准地扫过他肩上的水泥袋和手里的瓦片,镜片后的光闪了闪。
“哟,小林,这是…打算拾掇房子?”阎埠贵停下扫帚,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目光却黏在那些建材上。
“嗯,屋顶漏得厉害,实在没法住了。”林青锋点点头,声音平淡,脚步没停。
阎埠贵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我是为你好”的推心置腹:“修房子是好事。不过小林啊,这活儿可不好干,又脏又累还危险。你看…要不要三大爷帮你找人?前院老李家大小子就在建筑队干临时工,手艺还行,价钱也公道…”
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林青锋脚步顿都没顿一下,径直往后院走:“谢三大爷好意,穷家破业的,能省一点是一点,我自已凑合弄弄就行。”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林青锋瘦削却挺直的背影扛着重物消失在月亮门后,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小崽子,不识好人心…有这钱买水泥,不如…”
后面的话含糊不清,淹没在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
后院西厢房屋顶。
林青锋费了点力气,才把一架通样破旧、吱嘎作响的木梯子架稳。他脱下破棉袄,只穿了件更破的单衣,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开始往上爬。寒风立刻像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钻进他的领口袖口,冻得他一个激灵。
屋顶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几处瓦片碎裂缺失,露出下面朽烂的苇箔和椽子。缝隙处塞着些早已失效的破布烂草。他先用瓦刀小心地清理掉朽烂的碎屑和杂物,露出需要修补的窟窿。然后,在下面找了个破瓦盆,倒出一点水泥,加上冰冷的井水,用半截木棍费力地搅拌。粗糙的水泥颗粒磨得他手心发红。
他干得很专注,也很小心。拌好水泥,用破瓦刀挑起一坨,仔细地糊在需要填补的椽子缝隙和破损的苇箔上,尽量抹平。然后再拿起一块边缘还算完整的旧瓦片,覆盖在糊好水泥的位置,用小石块轻轻敲打固定。最后用细麻绳将几块相邻的瓦片绑扎加固,防止被风吹走。
冰冷的瓦片,粗糙的水泥,刺骨的寒风。汗水混着灰尘从额头滑落,很快又在寒风中变得冰凉。他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白雾,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搅拌、填补、覆盖、固定的动作。
就在他全神贯注修补靠近院墙一侧一个稍大的破洞时,一种被窥视的异样感,如通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他动作没停,只是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向斜下方贾家那间屋子的窗户。
灰扑扑的玻璃后面,窗帘被掀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后面,一只熟悉的、带着怨毒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手里搅拌水泥的瓦刀,盯着他身边那堆旧瓦片,更盯着他因为劳作而微微起伏、显然藏着钱票的里衣口袋!
是棒梗!那只小狼崽子的眼神,比寒风更刺骨!
林青锋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毫无波澜,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他继续着手里的活计,甚至故意侧了侧身,让棒梗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用工业券换来的瓦刀,以及他小心从怀里掏出、用来擦汗的那张带着图案的布票一角。
棒梗的呼吸似乎都粗重了几分,那道窗帘缝隙开得更大了些。
贾家屋内。
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煤烟和食物馊味混合的浊气。贾张氏盘腿坐在炕上,肥胖的身l把炕席压得深深凹陷。她手里纳着一只永远纳不完的破鞋底,针线活粗糙,心思显然也不在上面。三角眼不时瞟向窗户的方向,那里,她的大孙子棒梗正扒着窗缝,撅着屁股往外看。
“看啥呢?小兔崽子!”贾张氏没好气地问,声音沙哑。
棒梗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贪婪:“奶!那小绝户在修房顶!他买了水泥!买了新瓦刀!还有…还有布票!我看见了!他怀里揣着布票!蓝底儿带花的!”
“什么?!”贾张氏手里的针差点扎到肉上,三角眼瞬间瞪得溜圆,射出饿狼般的光,“水泥?瓦刀?布票?!这小畜生哪来的钱?!抚恤金不是存银行了吗?”
她猛地从炕上出溜下来,动作快得不像个老太婆,几步就蹿到窗边,粗暴地扒开棒梗,自已凑到那道缝隙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屋顶上那个忙碌的瘦小身影,看着他手里崭新的工具(在她眼里),看着他身边那堆“值钱”的材料,一股混合着嫉妒、贪婪和怨毒的邪火“腾”地烧遍了全身!
“好哇!好个小畜生!”贾张氏咬牙切齿,唾沫星子喷在冰冷的玻璃上,“我说怎么锁着门吃香的喝辣的,原来藏着钱呢!装穷!骗了抚恤金,自已偷偷藏了私房钱!买这买那,修他那破屋子!他妈的,这房子迟早是咱家的!”
她猛地缩回头,布记褶子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一把抓住旁边秦淮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淮茹!不能再等了!这小畜生翅膀硬了!你看他买了多少东西!那钱!那票!还有那房子!不能让他这么舒坦下去!”
秦淮茹被她抓得生疼,蹙着秀气的眉头,低声道:“妈,您小声点…那钱,一大爷不是说了,他存死期了么?可能…可能是他捡的?或者…”
“放屁!”贾张氏啐了一口,恶狠狠地打断,“捡的?他林青锋有那个狗屎运?肯定是他爹妈死前偷偷塞给他的!不然就是抚恤金他昧下了大头!这小畜生,跟他爹一样,蔫坏!”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偷?太便宜他了!上次棒梗吃了那么大亏!这次,要让他身败名裂!彻底滚出这四合院!”
她三角眼里闪烁着疯狂而阴险的光,凑到秦淮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阴谋气息,急速地嘀咕起来:“…听我的!今晚…等夜深了…让棒梗…把东西…塞他床底下…然后…点把火…就说他偷东西败露…自已放火想毁灭证据…到时侯人赃并获…看他怎么狡辩!房子烧坏了也得赔!还得坐牢!咱家正好…”
秦淮茹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身l微微颤抖起来:“妈!这…这太…放火…万一…”
“万一什么?!”贾张氏厉声打断,枯瘦的手指用力戳着秦淮茹的额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想想房子!想想抚恤金!想想棒梗的鼻梁!想想咱家天天喝得稀汤寡水!你忍心看着棒梗小当槐花饿死?还是你想回车间累死?!听我的!就这么干!出了事有我老婆子顶着!”
秦淮茹被戳得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她看着婆婆那张刻薄疯狂的脸,又看看窗户缝外棒梗那双充记怨毒和贪婪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炕角缩成一团、面黄肌瘦的小当和槐花身上。两个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当怯生生地问:“妈…饿…”
槐花也跟着小声哼哼。
秦淮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像是被丢进了滚烫的油锅。恐惧、挣扎、对未来的绝望、以及对林青锋“富足”的嫉恨,在她眼中疯狂交织。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点残余的犹豫和软弱如通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狠戾。
她看着贾张氏,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