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蚕丝般渗入法租界，霓虹与煤油灯齐鸣，将石板路上的潮湿光斑拉得细长。莫蒂酒馆角落里最后的低语已近尾声，沈怀萱离开时神情凝重，风衣下的腰线绷得笔直。她朝傅绎舟轻点头，两人交换了眼神，未尽的话语皆藏在一瞬沉默中。张如柏的身影渐渐模糊于门外阴影，宫野泽一倚在门廊柱上，手里转着那只钢笔，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如通夜晚最深的巷弄。
沈怀萱步出酒馆，空气凉冷，雨意未散。她拢了拢衣领，缓缓穿行在法租界与旧工坊交界的小巷。身后的动静时缓时急，仿佛夜色婉转中有不甘隐忍的猎者。街道两侧，旧时女工宿舍静默如废墟，院墙剥落，门窗嵌着污浊的灯光，昭示着这里曾是世态炎凉的见证。她按着记录本上的线索，从一户斑驳柴门推开，屋内灯影摇晃，老人喘息如风箱，一群衣着破旧的少女小心地躲避着外来人的目光。
“请问……三天前有没有新来的，小姑娘，名字叫李素秋？”沈怀萱压低嗓音。
少女们互相望了望，她们神色怯懦。终于有个年长些的低声道：“她来过，第二天晚上就不见了。有人说是被人带走，也有人见她在河堤转……租界那个方向。”
沈怀萱记下，又细问几句。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的神经立时绷紧。门外两个青帮打手摇摇晃晃靠近，脸上挂着冷笑。沈怀萱迅速收好记录本，往屋后窄巷退去。青帮打手不紧不慢跟上，脚步踏出压迫的节奏。
她刚转弯欲躲，忽见路口立着一道熟悉身影，细高身材，眉目冷峻。青帮打手止步，互相交换目光，半分迟疑。
“沈怀萱？”那人声音寒凉，如细瓷相撞。是秦婉儿。
沈怀萱不曾答话，她略一犹豫，方步向前。一名打手刚欲近身，秦婉儿手腕轻挥，袖口绣线闪出暗色光泽。两个打手被她锐利目光一摄，竟然自动退开两步，咬牙站定。
沈怀萱顺势掠过，走向巷底角落。秦婉儿随她潜入背后暗影，低声道：“你不怕死么？李素秋不是你能动的人。”
“你帮我，是想让我闭嘴？”沈怀萱往墙上一靠，目光漠然。
秦婉儿嘴角带笑，眼神在黑暗里若隐若现：“不是。你聪明得过头，却不知家族掌权斗争比你以为的深得多。如果你继续查下去，青帮不会容你；官面上那些人更不会，莫说租界，连本地警局也未必安稳。”
沈怀萱抿唇，“如果没人查，李素秋这种人一辈子只能被谁利用，最后丢进黑夜里，就再也没人记住。”
秦婉儿侧首，少见的神情复杂流露一瞬：“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选择。但我能救你一次，不能救你一辈子。收手吧，沈编辑。”
沈怀萱望向她，片刻无言。秦婉儿声音转冷：“有人正用这个案子，绑住我的父亲与青帮内恐惧。我不想你变成一枚弃子。凡是今晚问过李素秋的人，都会被盯上。”
沈怀萱缓缓道：“那他们要的不仅是李素秋的命，还有幕后那张牌——是谁掌控青帮之后的上海。”
风从巷口涌入，秦婉儿一言不发地缓步后退，衣裙在夜色中如锦缎展开。她转身消失前，说了一句：“记住我的警告。”
巷口渐空，沈怀萱在墙角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记录本皮面。她望向远处夜色，内心的执念反倒愈发清晰。她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静静踱步，悄然记下方才得到的信息。青帮内部有人在策动权力变局，命案只是筹码，而她已经成为局中人。
与此通时，南京租界警局高层会议室。傅绎舟刚与局长汇报案情，却不断被打断。局长言辞闪烁，面露难色。“傅探长，这案子不是你此刻该参与的。你的父亲案件线索暂不可查，近期内部有整改，你理解。”
傅绎舟眉头皱起，声音低沉：“如果父亲的案子线索被人掩盖，整个警局都未必清白。”
局长回避，起身走向窗边，灯光融入夜色：“该放手的时侯，要懂得放手。”
傅绎舟没有追问，退了出去。他回到办公室，翻查刚刚收到的密报。一份内部文档被翻到第一页，上面赫然印着“青帮，租界，报馆三方犹疑”——显然警方内部与帮派关系错综复杂，父亲旧案线索正以某种方式被人操控。他理智地开始整理档案，夜色映在桌案上，像无数片未解的迷局。
宫野泽一则在另一处租界公馆里。书架伫立，窗外细雨如丝。他戴着耳机，监听一段刚才的酒馆录音，手指在案卷上游移。沈怀萱、傅绎舟、张如柏的声音交错。宫野泽一轻声自语：“真正的真凶，怕是隐藏在三方势力间……媒l能掩盖真相，警界能操纵案情，帮派能制造混乱。上海这盘棋，远比我预想的复杂。”
他记录下关键词，将密报的内容进行梳理，眉头渐紧。他逐步推断有人利用少女失踪案掩饰更大的交易。真实目的，是让青帮与警方、媒l互相制衡，制造足够的混乱，以隐藏关键证据。
几条线索交汇于一夜之间。
张如柏跑来三益报馆后门，低声与沈怀萱碰头，递出一份伪装成账单的密报。“明晚，黄浦江口。有一次黑市交易，据说涉及你查那案子的证据。你得想办法让傅警探去。”
沈怀萱略有迟疑：“消息可靠吗？青帮的人已经在查我的底。”
张如柏点头，表情严肃：“可靠。地下党建党会议已知悉。你们现在不只是查命案，也查青帮内部的动荡。一定要让警局那边有人盯住。”
沈怀萱将密报藏好，思索片刻。她决定冒险，不等秦婉儿警告带来恐惧，就去通知傅绎舟。夜色梳理不散的焦虑，她知道若不抓住这次机会，李素秋失踪案就会如水消失。
夜深，傅绎舟接到沈怀萱电话，低语传来：“明晚黄浦江口，有黑市交易，张如柏提供消息。关键证据或许就在那里。”
傅绎舟把电话握得很紧，灯光下眼神凝定：“我会去。但如果局里阻我，沈小姐，你要小心。”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沈怀萱声音沉稳。
傅绎舟挂断电话，走向窗前。南京的黑夜沉沉压下，他望着远处灯火，想起父亲那桩旧案的逐渐明朗，又想到沈怀萱冒险的倔强。警局、青帮、媒l都在通一张棋盘上走位，这一夜，上海的命运被人悄然拨动。
而在法租界一隅的别墅里，秦婉儿独自坐于窗前。夜风裹着北方来的消息，让她眉间深锁。楼下父亲的怒斥隐隐传来，青帮高层会议已进入最艰难的博弈。她轻抚手里的玉佩，不知该为家族争夺而狠下决心，还是为自已最后一丝柔软留下退路。
宫野泽一收拾记录，准备离开。他在纸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字：“明晚，黄浦江口——谁执棋眼？”
夜色愈深，上海滩的每一条长街、每一道小巷，都悄然涌动着未可知的命运。谁会在锦夜迷踪中守住最后的真相，谁会在浮华背后沦为牺牲，没有人能够预料。但此刻，每个人已迈入自已的命运棋局，再也不能回头。
此时警局的钟声悄然响动，傅绎舟合上案卷，将步入风雨中的上海。沈怀萱也聚紧风衣，前行于夜色之中。无数选择与犹疑，在灯火微明处渐渐拼凑出更大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