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刺破西市的吆喝声、驼铃声,直直扎进李瑜眼里。
是他!绝对是城外官道上那个黑脸匪首!换了身灰布襕衫,洗去了脸上的泥灰,混在人堆里跟没事人似的,可擦嘴时手腕内侧那道深色旧疤
——
短粗、歪斜,像条爬在皮肤上的蜈蚣
——
李瑜这辈子都忘不了!
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滞了半拍。他腿一僵,差点停下脚步,嘴都张开了,想喊明公子和忠伯。
可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是明公子。她没回头,眼还看着前方,跟随着车队的节奏往前走,可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发颤的急切,直直钻进他耳朵:“别回头!别跟他对视!接着走!”
她的指尖用力,捏得李瑜手腕生疼,李瑜能感觉到她指节在抖
——
不是怕,是绷得太紧了。可她脊背挺得笔直,连肩膀都没晃一下,外人看着,就像只是随手拉了下随从。
李瑜猛地回神。对方都看见他认出来了,这时侯只要他敢停、敢喊,对方说不定当场就会动手!西市人这么多,一乱起来,谁也保不住谁。他狠狠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目光扯回来,脚步跟上明公子,指甲掐进了掌心,疼得他脑子更清醒。
可那道目光还黏在他背上,像块冰,凉飕飕的,甩都甩不掉。
忠伯也觉出不对劲了。他原本佝偻的背悄悄挺了点,脚步微调,往明公子和李瑜身边靠了靠,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透出点光,像老狼盯上了猎物,不动声色地把两人护在了身后。
引路的胡人管事没察觉这暗流,还在前面催:“快点走,关市鼓要响了!”
车队加快了速度,驼铃声
“叮当”
地赶在一处,在西市的巷子里绕来绕去,渐渐离了闹市区
——
周围的唐人少了,记街都是深目高鼻的胡人,圆顶的房子、挂着羊毛毯子的铺子多了起来,空气里全是香料和羊膻味,连说话声都变成了叽里咕噜的胡语。
最后,车队停在一扇大木门前。门是土坯砌的,很高,上面挂着个火焰纹样的木牌,门口站着两个穿皮甲、扛弯刀的胡人武士。一看见驼车上的粟特老人,武士们赶紧躬身,“吱呀”
一声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李瑜跟着车队往里走,门在身后关上,“哐当”
一声,像把外面的危险暂时隔在了外头。院里大得很,堆着小山似的货包,骆驼拴在一边嚼草料,胡人伙计扛着箱子来回跑,吆喝声、驼叫声混在一起,倒有几分热闹。
那道盯在背上的目光,终于淡了点。
管事转过身,对明公子鞠了个躬,汉语说得磕磕绊绊:“尊贵的客人,查米什克老爷说,请你们先歇着,他忙完就来见你们。”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那里堆着空货箱,“那边没人去,安静。”
“多谢。”
明公子点点头,语气平平静静的,好像本该如此。
等管事走了,三人躲到货箱后面。明公子终于松开李瑜的手,背靠着货箱滑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脸色白得很,连呼吸都有点不稳
——
刚才一路紧绷,她早撑不住了。
“公子,您喝点水?”
忠伯从包袱里摸出个小皮囊,递过去。
明公子摆了摆手,抬头看向李瑜,声音压得低:“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李瑜的心跳还没平,他咽了口唾沫,飞快地说:“是城外那个刀疤匪首!他换了衣服,混在人群里跟着我们,我看见他手腕的疤了,他也看见我了!”
明公子和忠伯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果然甩不掉。”
明公子揉了揉眉心,声音冷了点,“左武卫说不定是撤了,可这些江湖上的狗,背后的人没松口,他们就不会停。”
“他们会不会闯进来?”
李瑜往院门那边看了眼,心里发慌
——
这院子看着也不是多结实,护卫也没多少。
忠伯摇了摇头,声音哑:“暂时不会。胡商有规矩,闯这里等于得罪所有西市胡商,还会惊动武侯,动静太大。他们要么等我们出去,要么……
买通院里的人。”
“买通?”
李瑜心里一紧。
“胡商重利,不是一条心。”
明公子冷笑了声,“查米什克老爷子念旧,可他手下人多,难保没有见钱眼开的。”
就在这时,脚步声过来了。是查米什克,换了件锦袍,没带随从。一看见明公子,他赶紧右手按在胸口,躬身行礼,语气都有点抖:“尊贵的小姐,真的是您!您怎么会……”
明公子打断他:“查米什克伯伯,好久不见。我们遇上点麻烦,想在您这儿躲一晚,不会给您添麻烦。”
“添麻烦?说什么话!”
查米什克急了,胡须都颤了,“当年若不是您家……
我这把老骨头早没了!您放心,这里安全,我的人都是族里的,信得过!”
他没说当年具l是什么事,可那感激的劲儿,藏都藏不住。
“那就多谢了。”
明公子站起身,“给我们点吃的,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行。”
查米什克赶紧让人送了烤馕、肉干和水,又领着他们往院子最里面走
——
那里有一排砖瓦房,他打开其中一扇小门:“这是我平时对账的屋子,干净,也隐蔽。”
屋里小得很,就一张矮榻、一张小桌,墙上有个极高的小窗,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洒了道冷光。
等查米什克走了,三人终于松了点劲。李瑜饿坏了,抓着烤馕就啃,明公子只掰了一小块,慢慢嚼着,没什么胃口。忠伯吃得快,吃完就挪到门边,背靠着墙,眼睛半眯着,耳朵却竖得老高。
夜慢慢深了,院里的动静渐渐停了,只剩偶尔的驼铃声和守卫的脚步声。李瑜靠在墙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
穿越、追杀、神秘的明公子、甩不掉的刀疤脸,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家,想现代的日子,可现在连活下去都难。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慢慢移到了桌子上。
突然,忠伯猛地睁开眼,头往门边偏了偏,耳朵轻轻动了下。明公子也一下子坐直了,手悄悄摸向榻边的木棍。
李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忠伯对着他们慢慢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已的耳朵
——
外面有动静,还不止一个人!不是守卫的脚步声,是轻悄悄的、想藏着的窸窣声!
有人摸进来了!
李瑜的头皮都麻了,屏住了呼吸。忠伯像片叶子似的飘到门边,眼睛凑上门缝往外看。外面没了月光,黑漆漆的。
那窸窣声越来越近,朝着仓库这边来了。忠伯的手按在了腰上
——
李瑜才看见,他腰上的旧布带里,好像藏着什么硬东西。
就在这时,“喵呜
——!”
一声凄厉的猫叫从房顶上炸响,接着是瓦片
“哗啦”
的轻响,猫儿跑远了。
门外的窸窣声一下子停了。
过了几秒,是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飞快地往远了去。
忠伯还贴在门上看,过了好一会儿,才退回来。他对着明公子和李瑜,用口型说:“走了。”
然后,他摊开手
——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月牙形的镖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不是他自已的,是从门缝里射进来的,被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了。
李瑜看着那枚镖刃,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刚才要是慢一点,这镖说不定就钉在谁身上了。
夜又静了下来,可谁都知道,这安静只是暂时的。那伙人没走,他们还在暗处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