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仍未驱散阴冷，警戒线外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烂叶的微涩气息。秦惟然半蹲在草地边缘，指尖还残留着那枚血迹耳钉的冰凉。警笛渐远，公园里只剩下城市隐隐骚动和她心跳的不规律鼓点。
“你还在找什么？”高野低声问，肩上沾着细碎的落叶。他的目光警觉，一刻不曾离开周围。
秦惟然收回手，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不是我在找，是她在说话。你注意到了吗？她左耳有两道微痕，旧伤，是被人打过，或者长期佩戴重耳环导致。”她的话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林正熙已经走到她身边，西装与风衣在潮湿的晨光中勾勒出清瘦的身影。他一言不发，默许她继续。
“受害人身份暂未查清，但她出现这里，不只是偶然。”秦惟然皱着眉，像在拼接巨大的无形拼图，“案发后三分钟，有个目击者，一名流浪汉。警员说他很激动，却很快就被驱赶了。”
“你确定？”高野压低声音。
“陈雪蕾在便利店外打探，正等一个可靠消息。我想……他的反应不寻常。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血腥现场选择靠近，也不是所有流浪汉都那么胆怯。”秦惟然语气平静，眉眼间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林正熙看了她一眼，眼底的赞许一闪而过。“你能画像吗？”
“我可以试试，可能要你们帮点忙。”秦惟然起身，把带血的耳钉包好，“需要更多刺激——比如案发地、尸l状态、目击时间、心理特征。”
高野点点头，踏着余水回警戒线内，清嗓问那个还在用绵纸吸烟的大爷，“一小时前，你看到什么？”
“啊，没啥，就是听到女人哭，后来是一阵铁器碰撞。”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眼神躲闪不定。
秦惟然没理会，继续往公园深处走去。苍绿草丛间，宋铭州早早蹲守，单手按着手机，嘴角扬起一抹戏谑。“我的暗网兄弟搜到点东西。凌晨两点半，有人在论坛发帖，晒过一段‘街头女尸’近照，照片很快被删，id潜逃。我要继续追吗？”
林正熙点头，“你继续盯着。找出发帖人。有没有目击者的相关线索？”
宋铭州搓了搓手，瞪着屏幕，“帖底下倒是有个常混南城公园的小号留言，说自已‘看见了血’，关键是，他留了地摊火锅摊的照片。背景墙上有一行涂鸦：‘伯恩，救我。’”
“伯恩是谁？”高野回头，略显不耐。
“据雪蕾的线人说，是本地近两年红起来的地下帮会头目。但这种低俗涂鸦，市井小混混也好模仿。”宋铭州耸肩。
秦惟然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闭上眼，记忆中的场景画面层层叠加：女人的呜咽、铁皮闷响、慌乱逃散的脚步声。她拉开速写本，反复咀嚼着线索，缓慢下笔。
不远处，对讲机中传出陈雪蕾的消息：“找到人了。花名‘耗子’，真名廖望，三十二岁。以前是购物广场的保安，因盗窃被开除后流浪。案发当晚，他在东门侯车亭捡空瓶，被巡逻驱离。警员报案纪录上有他的签名。”
“他在哪？”林正熙语气一紧。
“就在城东隧道桥下，被我的人堵住。”陈雪蕾声音沉稳。
林正熙几乎没有犹豫，“我们去城东隧道。”
高野习惯性拔了拔手套，目光如鹰隼般巡视四周。宋铭州飞快关闭设备、收拾东西，低声骂了一句：“每回到紧要时刻，总得跑断腿。”
一行人快速穿过湿漉漉的梧桐街。城市刚刚苏醒，出租车的尾气与早餐摊蒸气混杂在空气里。陈雪蕾已经在隧道另一头等侯，她身后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记脸油污，眼神游移。
林正熙走上前，声音低沉，“廖望？”
男人点点头，身躯微微发抖。
“案发当晚，你在公园看到什么？”高野直视他的眼睛。
廖望欲言又止，“我……我只是捡瓶子。”
秦惟然默默观察，轻声道：“你见过死人的样子吗？”
廖望身l一抖，脸色煞白，嘴唇发干。手下意识地搅动着衣角，却不肯直视众人。她的声音更轻柔冷静，“你害怕吗？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什么叫害怕吗？”
男人低下头，双手抱臂，极力压抑情绪。
“廖望，如果你说出你看到的，我们会保护你。”林正熙的声音不带情感，却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沉默持续了十数秒。
“我……听见有女人喊救命。”廖望终于哑着声音开口，“她喊了两声。后来有个穿灰外套的男人，拖着她往草地拐角走。我躲在树后，但没敢靠近。过会儿，那男人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个黑色包，快步出公园西门。他脸上，好像……有疤。”
宋铭州一边打字一边反问，“什么样的疤？”
“左脸……很长一条，看不太清楚，像是火烧伤。”廖望蹙眉努力回忆。
秦惟然将他的描述铭记于心，几秒后，她平稳地描绘出一张黯淡但特征鲜明的男性画像，轮廓棱角分明，左脸拉出一道扭曲疤痕。笔杆在纸上急速游走，所有目击记忆都被凝练成线条、阴影和根深蒂固的恐惧。
画面完成时，她轻轻推给林正熙：“这就是凶手吗？”
林正熙盯着画像，眉头微蹙，似想到了什么。“东区两年前爆发过一起纵火案，造成一死三伤。嫌犯名叫戴光嵘，出生贫民区，左脸有疤，曾在监控中出现过，但始终未被抓获。”他声音里多了一丝压抑的怒意。
陈雪蕾当即发信息，联系她的线人网络，“十分钟内给我查清他的落脚点。有人见过，立刻回报。”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隧道传来零星的车辆噪声。
“他为什么要杀她？”高野皱眉。
秦惟然低头，拇指摩挲着素白的纸面，陷入深思。“也许，不是第一起。你们注意过死者脖颈处有一道极淡旧疤吗？像细绳勒痕。她可能长期受困，或者，曾多次被通一人伤害。”
林正熙的神色一变，沉声说：“找出其他类似案件。铭州，调三年内辖区内所有女性受害案卷，重点锁定颈部勒痕和左脸有疤的嫌犯。”
“收到。”宋铭州嘟囔一句，飞快操作手机和笔记本电脑。
陈雪蕾则已接起电话，语速飞快，“对，戴光嵘，左脸烧伤，跟踪重点调查。悬赏一万，凡有线索重奖。”
空气再度陷入高度紧绷的沉默。秦惟然瞥见廖望衣角上的污泥，忽然开口：“你裤脚上为什么有新鲜的油漆？”
廖望愣住，慌张低头：“嗯……那是、是我在墙下蹲过。”
“公园的哪道墙？”林正熙锐利地看着他。
廖望指向公园西南角：“那边，靠近大停车场。”
秦惟然皱眉，将前后线索联系起来——油漆，涂鸦，‘伯恩’。“能不能确定，他昨晚真的只是路过，没参与案件本身？”她低声自语。
林正熙沉吟片刻，转头对高野说：“带他去那面墙。查清他和涂鸦的关系。”
队伍行动迅速。廖望怯生生带头走在前，三人紧随其后。他们来到停车场后墙，那是一面早被时雨浸泡剥落的灰色水泥墙，上面写着潦草的红字：‘伯恩，救我。’
“是你画的？”高野盯着廖望，手指几乎掐进对方肩头。
“不是我，是前天晚上，就有人写了……”廖望吓得双膝发软。
宋铭州凑上前，猛地举起手机拍照，“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涂鸦吗？”
廖望弱弱点头，“西边角落，还有一行字，改天我带你们……”
林正熙摇摇头，打断他，“现在。”
走到墙对面，在欢快的鸽群间，秦惟然见到另一句模糊字迹：‘地下有人，被锁在冰里。’空气凝滞，几人目光在墙面与彼此间急速切换。
“这涂鸦不像即兴为之。”高野半蹲下身，顺着字痕抚摸，“有人试图传递消息。”
陈雪蕾伏低身子，用打火机点亮，照见墙下碎片间一枚金属按钮，上面印有微小浮雕——风格与死者耳钉一致。
“凶手了解案发地，甚至早有人埋伏。受害人或许不是唯一目标。”林正熙低声道。
秦惟然的心头猛地一沉，画像、涂鸦、金属按钮，一切都像某个更庞大阴影的前奏。她望着晨光斑驳的泥土地，仿佛有更多沉默的呼救声在黑夜中盘旋。
众人返回隧道口，林正熙取出那张画像，拍下照片，亲自发送给警局与陈雪蕾的线人。
“从现在起，每个人分头查线索。秦惟然，你和我一起回受害人的案发地点，重走她那夜的路线。铭州和高野，继续盯数据流和现场物证。雪蕾，布网跑线，务必盯紧地下组织动向。”
五人四散离开，只有廖望在垃圾堆边瑟瑟发抖。
秦惟然跟上林正熙，突然低声道：“对不起，我……在警队时常因冗长分析拖慢节奏，怕影响你们判断。”
林正熙淡淡一笑，稀有的柔和滑过干涩面容，“我们追的是真相，不是速度。”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缓慢地爬上海棠树枝头，映出一地细碎亮光。林正熙停下脚步，望着公园深处阴影，低声道：“人总能骗过世界，却骗不过自已。只要我们不放弃，就总有真相浮出水面。”
秦惟然微微点头，指尖紧握画像——疲倦，却有一丝凛冽的希望，从队伍的凝聚和信任中悄悄生发。
队伍各自踏上求索的路。回望城东隧道，地面的积水里映出五个人交错的身影。黑夜虽长，但他们已然点燃了火种。而那道深刻入骨的画像，仿佛在等着他们揭开更深一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