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林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睛和沉默离开的背影。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住在隔壁的那位吗？”
“对对对！就是他！顾渊！”王阿姨一脸“你也认识？”的惊喜表情，但随即又自顾自地摆摆手，“嗐，瞧我，你刚来能认识啥。就是隔壁院儿那个小伙子，个子高高的，不太爱说话，整天背个相机那个。”
果然是他。林薇的心绪更加复杂了。那个看起来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男人，会愿意来帮她这个刚打照面就添麻烦的陌生人吗？她几乎能想象出对方蹙眉拒绝的冷淡模样。
“王阿姨，要不……还是算了吧？”林薇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不太想麻烦邻居，而且他看起来……”她斟酌着用词，“……好像不太喜欢被人打扰。”
“哎呀，你这姑娘，跟我还客气啥！远亲不如近邻嘛！再说了，小顾那人就是面冷，心肠热乎着呢！”王阿姨不以为意，嗓门依旧洪亮，“巷子里谁家有点水电木工的小毛病，找他准能解决！他手巧，懂这个！比外面找来的师傅还靠谱！”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风风火火地朝门口走去：“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叫他！这会儿他估计在家捣鼓他那些照片呢！”
“王阿姨，真的不用……”林薇还想阻拦，但王阿姨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大门，只留下一句“等着啊！”飘散在空气里。
徒留林薇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卧室里那一地狼藉和断裂的电线，心情七上八下。她既感激王阿姨的热心，又对即将到来的“求助”感到无比的尴尬和窘迫。尤其是，求助对象还是那个给她留下“生人勿近”第一印象的顾渊。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缓慢。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已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以及窗外巷子里远远传来的、属于日常生活的各种声音——吴姐招呼客人的爽朗笑声、自行车铃铛声、不知谁家厨房传来的炒菜声。这一切都提醒着她，她已经置身于一个全新的、需要重新学习和适应的人际环境中。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去看那堆破碎的玻璃，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加深自已的笨拙和狼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混合着期待和抗拒的紧张情绪淹没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王阿姨那种轻快有力的步伐，而是……比较沉稳，步调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存在感。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敞开的门口停下。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先出现在门口的是王阿姨，她脸上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爽利笑容：“薇薇，人我给你叫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个高大的身影略显突兀地出现在她身后，挡住了门外大片的光线。
正是顾渊。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的棉t恤，相机包不见了，可能是放在了家里。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平淡甚至有些漠然的样子，只是眉心似乎几不可察地微蹙着，像是被打扰了清静后的些许不耐。他的目光越过王阿姨，落在林薇身上，极快地扫了一眼，然后又移开，投向卧室内部那片狼藉的现场。
他的视线在那断裂垂落的电线和一地的玻璃碎片上停留了片刻。
林薇感到脸颊有些发烫，她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比平时更细弱一些：“顾……顾先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我不小心把灯弄掉了……”
她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带着明显的窘迫。
顾渊没什么反应，只是迈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视了一圈，看了看天花板上断裂的线头，又看了看那个老旧的衣柜和脱落灯盏的位置，像是瞬间就明白了事故发生的缘由。
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看林薇，只是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似乎在上面快速查询着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林薇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是不情愿的吧？也许下一秒就会以“不会修”或者“没工具”为借口推脱离开？
王阿姨在一旁打着圆场：“小顾啊，你看看，这老房子线路就是不牢靠，吓了薇薇一跳。你瞅瞅能给弄一下不？要不晚上黑灯瞎火的，小姑娘家多害怕。”
顾渊终于抬起头，他的目光这次落在了林薇脸上，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简意赅地问了两个问题：“总闸拉了？”
林薇连忙点头：“拉了，王阿姨刚才拉掉的。”
“有梯子吗？”他又问。
“啊？梯子……”林薇一愣，她刚来，哪里知道有没有梯子。
“老陈家好像有个矮脚凳，在后门杂物堆里，不知道行不行……”王阿姨插话道。
“我去拿。”顾渊说完，也不等她们回应，径直就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他似乎对老房子的结构颇为熟悉，没费什么劲就从堆记杂物的角落里找出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质矮脚凳。
他提着凳子回到卧室，将其放在灯座下方，试了试稳定性。凳子不高，他站上去还需要微微踮脚才能勉强够到天花板断裂的线头。
他仰着头，专注地查看着电线断裂的情况。从这个角度，林薇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凸起的喉结。他的动作很专业，用手指小心地拨开电线外皮，检查里面的铜丝。
林薇和王阿姨都屏息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房间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动作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声响。
检查了片刻，他从凳子上下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语气平静地宣布结果：“线老化，扯断了。需要重新接一下，有绝缘胶布就行。”
“胶布？我家有！我这就去拿！”王阿姨立刻接话，又是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林薇和顾渊两个人。
沉默像潮水般蔓延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林薇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比如再次道谢，或者解释一下自已不是故意搞破坏，但看着对方那副明显不想多交谈的侧脸，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顾渊似乎也完全没有要开口寒暄的意思。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再次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个被林薇擦得干干净净的老书桌上，视线似乎停顿了极短的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窗外。
幸好，王阿姨回来得极快，手里拿着一卷黑色的电工胶布：“来了来了！小顾，给！”
顾渊接过胶布，道了声淡淡的“谢谢”，重新站上矮脚凳。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熟练地将几根不通颜色的电线剥离、缠绕、包裹，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不过几分钟功夫，断裂的线头就被妥善地连接并包裹好了。
他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墙边那个老旧的开关面板前：“我推闸试一下。”
“啊，好……”林薇紧张地看着。
“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顶灯的位置虽然没有灯盏了，但墙壁开关旁边，一个之前谁也没注意到的、极其微小的红色指示灯，倏地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点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这表示线路已经接通，恢复正常了。
“好了。”顾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少许灰尘，语气依旧平淡，“灯座需要买个新的。暂时可以用台灯。”
“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小顾！”林薇还没反应过来，王阿姨已经抢先笑着道谢，然后又看向林薇，“你看，我说了吧，小顾手艺好着呢！”
林薇也连忙跟着真诚地道谢：“真的太感谢你了，顾先生，麻烦你了。”
顾渊只是微微摇了下头，算是回应了她们的感谢。他把那卷所剩不多的绝缘胶布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然后提起那个矮脚凳，看样子是准备放回原处然后离开。
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房间，掠过那张老书桌，最终，落在了桌角——那里随意放着林薇之前从包里拿出来透气的、那个拴着梧桐叶木牌的黄铜钥匙。
他的视线在那个小小的木牌上停顿了足足有两秒。
林薇正专注于道谢，没有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停顿。
随即，他像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对王阿姨点了点头，便提着凳子转身朝后门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拐角。
没有多余的客套，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王阿姨还在笑着念叨：“瞧见没，我就说小顾人好吧？就是话少了点……”
林薇看着那恢复正常的电路指示灯，长长地松了口气，巨大的麻烦转眼就被解决，她心中充记了对王阿姨和那位冷漠邻居的感激。
然而，就在这时，已经放好凳子、快要走出大门的顾渊，脚步却微微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似乎再次投向屋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细微却又让他有些在意的事情。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沉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