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最后一丝暮光时，逐云镇的街巷已然被深沉的黑暗吞没。远处的镇口，残破灯笼闪烁着幽蓝的微光，冷风带起市井边角的枯纸，吹过苏长醒的衣摆，将他额前的碎发撮得更紧。他的指节在腰间慢慢收紧，心头残留着楚无念最后一句话的回响：“有些秘密只在黑夜流传。”
卓古霖靠在巷口石阶上，手指拈着一枚灵符，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懒笑，只是眼底潜藏着几分警觉。他低声道：“鬼灯会闹得沸沸扬扬，宗门的耳目遍布其中。今晚要是踩错一步，怕是连逐云镇都出不去了。”
苏长醒忽略了卓古霖的打趣，目光在黑暗中游走，似在寻找某个微不可闻的端倪。他身旁，祁元瑶尚未露面，但几乎可以确定，她一定会在某个拐角悄然现身。
前行数步，巷道逐渐狭窄，三两夜归的摊贩早就收了摊，唯有鬼灯会的入口处聚集着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一串串青铜灯笼高高挂在飞檐之下，蓝色火光如鬼魅漂浮。门口守着蒙面汉子，扫视来客，唯有持特制铜牌的参与者得以入内。
卓古霖手掌翻动，早已从地头混混处换来一枚陈旧铜牌，递给苏长醒，低声道：“你在里面查父母的事，我盯着宗门追兵。小心那几只‘猎鹰’，他们嗅觉比狗还灵。”
苏长醒颔首，捏住铜牌，衣领微微扬起，整个人淹没进鬼灯会的大门。
里侧，青石铺地，四周隔着篱笆与暗帘。摊位杂乱而隐蔽：伪造的宗门密信、灵器残骸、药草丹方，甚至连修士身份的玉简都能明码标价。苏长醒避开人群，潜入最幽深的角落。
角落里，一名黑衣老者佝偻着背，在微弱灯光下执棋，身旁无人，仿佛只等着有缘人上前。苏长醒目光一凝，认出了此人正是逐云镇流言中的“孤灯老人”，据说掌握外域与宗门之间最隐秘的消息。
他装作随意，轻声坐在棋盘对面。老者眉眼抬起，声音犹如风中沙砾：“是想问死人的阴事，还是活人的去向？”
苏长醒无声取出一枚灵石放在棋盘一角：“青木宗与苏家覆灭一事，但求片言只字。”
棋子轻敲，黑衣老者口中的沙哑低吟随棋势缓缓展开：“你父母之亡，非仅家族仇杀。宗门内斗，本是弈局外层；东境两派暗中争权，其间最隐秘的，是青木宗长老会遗失的‘轮回冥简’。你父亲，有曾经参与轮回冥简争夺的嫌疑——你母，则牵扯外域来客。你苏家，不过一颗被棋手弃掉的棋子。”
苏长醒的心头一震，目光沉如古潭：“是谁动了手？”
黑衣老者手指微微一颤，棋子落定：“有真凶，也有借刀者。青木宗宗主冷眼观局，背后却是贺玄斐派出的暗探。此事，远未到终局。”
风声在暗巷席卷，苏长醒胸口仿佛被利刃划开。他欲再问，老者却嘴角一勾：“今日只到此，想查更多，要连赢我三局。”棋盘上的白子如散落魂灯，将答案藏入更深夜色。
与此通时，卓古霖在市集另一端悄然游走。他对身旁贩药的矮汉低语，却意外听得一声熟悉呼唤。回头，正见一名面容清秀的小贩，目光里带着童年旧识的惊愕。卓古霖眼眸一亮，道：“你不是……李绝么？怎么混到这里了？”
李绝低声道：“你快走，宗门追兵入市了，‘天影堂’那三个弟子今日专查异地修士，他们就在鬼灯会外围布下禁阵。你那朋友身份敏感，最好快些离开。”
卓古霖嘴角一勾，斜睨禁阵方向，忽然灵机一动。他逮了一只恶犬掷向禁阵，引得市集小贩齐声惊叫，混乱中“天影堂”弟子扑杀恶犬，却未察觉卓古霖早已借势潜入摊铺后巷。他穿行在灯影与喊杀之间，趁乱掩护苏长醒脱身。
而祁元瑶早已悄然进入集市深处。她冷眼旁观各宗门密探交易，掌心轻覆一枚自家宗门印章。在一处交易摊前，她低声询问关于祁家失势的细节，却被一名记脸疤痕的中年修士认出。中年修士嘴角泛起戏谑：“祁家大小姐，也来问自已的死因？”
祁元瑶眸光锋利，强自镇定，试图用灵力扰乱对方心神，奈何对手修为不俗，已察觉她的意图。危急时刻，一道黑影疾驰而至，苏长醒从一旁暗道跃出，毫不犹豫地将祁元瑶护在身后。他目光如霜，低声喝道：“既然无意交易，便请留步。”
中年修士冷笑退去，摊位周围的目光却悄然收缩。一刹那间，祁元瑶看着苏长醒，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咽下只剩冰冷一笑。
“你傻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声音虽冷，眸底却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长醒收敛心头震荡，声音低沉：“你问的是祁家覆灭，我查的是苏家仇怨。此劫不只是你一个人要扛。”
卓古霖趁乱而至，三人会合于一间废弃摊棚。夜风席卷，外头鬼灯会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有人高喊“贼子闯市”，随即大批黑衣修者蜂拥而入、灵力涌动，鬼灯会内顷刻迸发剧烈混战。
苏长醒手掌一按剑匣，抽剑出鞘，银芒在灯火熏染下更显冷冽。卓古霖翻转灵符，迅速掩护祁元瑶脱困。而祁元瑶一手祭起冰魄玉环，将四周的攻势瞬间冻结片刻。
刀光剑影间，苏长醒反手护住祁元瑶，卓古霖则以机敏身法带路。一时间，三人互为倚仗，默契中杀出混乱重围。鬼灯会外围，混战越发不可收拾，有人借机窃取情报，有人则只为杀人夺利。三人一路冲杀至西巷口，卓古霖未忘回头冷笑：“若无今晚这场乱局，谁能知咱们逃得出去？”
祁元瑶喘息微敛，额前冷汗敛去，只余一抹淡然：“总有些代价，是我们不得不付的。”
巷外边角，楚无念低垂医箱，目送三人远去。苏长醒脚步微顿，与楚无念交换一个坚定眼神。楚无念低声道：“天地气象将变，宗门腹地几无净地。小心贺玄斐，他盯着的不只是你们的命。”
苏长醒深吸一口夜气，眸中光芒渐渐清冽。身后鬼灯会的废墟还在燃烧，但他已然看清前方道路。
“今夜走过，便再无回头可言。”
卓古霖将断裂灵符扔进黑暗，轻声一笑：“路在脚下，怕什么邪风恶水。”
祁元瑶默然跟上，如影随形。
三人身影消失于逐云镇巷道深处，背后鬼灯如泣如诉。风中传来远远一声杂乱喧哗，而他们的脚步已指向更森严、更危险的宗门腹地。
黑夜未阑，命运的洪流才刚开始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