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的暮色犹在，寒气悄然弥漫在枝梢间。苏长醒静立于干枯枝叶之间，指缝里残留着灰烬的温度。他仍旧不敢合眼，月光将卓古霖的身影拉成长长一缕，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初春江南的雾气般凝重。
卓古霖蹲下身，翻卷着手中的破布，看似随意，却是暗中察觉苏长醒的目光始终未离家族废墟的方向。
“苏兄，撑着一夜不易，真不打算歇口气？”卓古霖眯眼看他，声音中透出三分揶揄，但眉间的担忧却未能掩饰。
苏长醒眼神清冷，仿佛夜色灌注了他的每一寸心魄。他抿紧唇，一句话未发。只是在那焦黑的门楣下，久久站定。
卓古霖轻叹，将手中的破布掖入袖中。他站到苏长醒身旁，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若不说，我便猜猜——昨夜那场劫难背后，没准不止是夺嫡之争？”
苏长醒终于开口，声音如冰屑敲击：“我亲眼见到父亲殒命时，有人喊‘外域来客’——可掌事连夜点族丁清查，却只顾乱窜房舍，像是要找什么，不像寻幸存者。”
卓古霖闻言，眉头一挑，低声道：“你是怀疑有人刻意放水，或者借刀杀人？”他能从苏长醒的只言片语里，听出肃杀与疑虑。
苏长醒没有回头，忽然蹲下，轻抚脚下的一枚残破玉佩。玉佩表面脏污不堪，其上刻着‘庸’字，却被锋利之刃削去一角。他将玉佩紧握手心，似在寻觅未曾言说的线索。
“父亲向来不会把族印随身。”苏长醒喃喃自语，“那晚，他却随身携带，足见有备——为何偏偏如此？”
卓古霖沉默片刻，低头与苏长醒平视：“我在府外看见几名陌生武者，步伐不属于苏氏护院。他们来去无声，一击即退，像是在协助什么人混入。”
苏长醒目光陡然犀利，想起那书房夜宴，耳边残存父亲怒意：“竟有人借宗门势力，要置苏氏于死地——”他脑海未曾平息过的画面再度浮现。
“我不能让这事就此沉底。”苏长醒直起身，手指指节因攥紧玉佩而泛白。他看向卓古霖，语气里第一次流露出凛然斗志：“我要查，哪怕亲族与外域联手，也要将幕后之手揪出来。”
卓古霖嘴角微翘，沉声道：“苏兄此志，江湖可证。你不是独自一人——我随你。”
夜风渐紧，二人的对话如碎石投向湖心，一圈圈荡开。柳林深处忽有几只夜鸟飞出，惊起一地残影。苏长醒望着废墟方向，眸中微光流转，已然下定决心。
“柳儿曾说过，外院还有些老仆不见踪影。他们或知些什……”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杂乱脚步，夹着低促呼喝。
“快！有人在荒林！”有人高喊。
卓古霖目示苏长醒，两人一闪身，隐入杂草间，不出声息。他们屏息凝神，只见几个苏氏族丁与管事手执火把搜寻过来，神态紧张，眼中记是慌乱和贪婪。
一名瘦削的中年人停步环顾，猛然跪下，似在地上抚摸着什么。寂静里，他低声道：“家主的玉佩……怎会在这……”
管事见状神情一变，大步走上前，眼中厉色一闪：“快收好！若被旁系小子见了，事情还不够乱？”
那中年人颤巍巍地应声，将玉佩匆匆藏入怀中。其他管事环顾四周，警觉异常，仿佛防范着某种莫名的威胁。
卓古霖悄声对苏长醒：
“他们在寻找关键物证。我们得想法混入府中，查清尸首、账册、族印的去向。不然，幕后真凶永远不会现身。”
苏长醒默然，将袖口里的破玉佩贴在掌心，指甲嵌入掌肉。他盯着管事与族丁们的诡异神态，心头疑云深重。
数名族丁转身离去，柳影间再次恢复寂静。卓古霖松了口气，轻声：“今晚不宜再靠近废墟。若真有内鬼，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苏长醒叹息，目光扫过地上的暗红痕迹。血迹未干，心头的恨意却在暗潮间愈发凝聚。他咬了咬牙，低声道：“柳儿那日慌张，定是察觉有变。明日我设法寻她问明情况。”
卓古霖点头，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块旧帕，递给苏长醒：“夜凉甚重，这帕虽旧，却能遮住脸容。你家族变故未了，外面人心叵测，万不可轻出身形。”
苏长醒接过旧帕，眼神柔和片刻，随即恢复暗淡。他抬眸仰望柳林稀疏的星光：“天快明了，我们趁乱进城吧。只今夜，务必查清族中动乱始末。”
卓古霖“啪”地一掌拍在苏长醒肩头：“有我在，你查你的，拼命的事儿交给我。只别忘了，你的命不是只有你自已在乎。”
清晨的雾气涌来，将废墟与柳林裹在一层灰白间。苏长醒将玉佩藏好，起身离开柳树掩映的角落。在卓古霖的陪伴下，两道身影朝着城镇方向疾行，回头一瞥，那残破门楣依旧立在灰烬中，仿佛在无声安慰着谁。
行至小径，路旁泥土间忽有微光闪现。苏长醒止步，细细察看，竟是一段断裂的青玉链。他拾起端详，只见“祁”字浅刻其上。卓古霖一眼认出：“祁家之物？这下有趣了。”
苏长醒分明记得祁元瑶曾与他父亲有过数面之缘，此物出现于家族废墟之外，意味深远。他将玉链包好，暗自思忖，祁家是否牵涉其中。
卓古霖见状，低声道：“天下宗门牵一发而动全身，苏兄，此事已非你一人之劫。我们查祁家，无念不可忽略——鬼医楚无念近日行踪诡异，亦曾出没苏氏城池。”
苏长醒点头，目光深沉：“查清袭击源头，才知家族颠覆之因。祁、楚皆不能放过。”
二人对视一眼，脚步更疾。金乌微露，晨曦初现，柳林尽头，苏长醒的影子渐渐拉长。在每一个踏出的步伐里，家族阴影如影随形，但他眼中却燃起更为坚毅的火色。
家族的余烬尚未冷却，真相的裂隙已然出现。苏长醒在废墟与流亡间，悄然埋下复仇的种子，也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让足了准备。
短暂的安宁之后，他与卓古霖将踏向新的局势。柳林，城镇，人与物的交错中，每一道斑驳的痕迹都葬着过去的痛，也藏着未来的希望。
他再次回望破碎的家门，指间的玉佩微微发热，似有无声嘱托。苏长醒低声：“此生必查清因果，不负亡者，不辱今身。”
迎着晨光，他步入未知的前路，心中的信念如通苍穹下唯一未化的孤月，照亮他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