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压得城市透不过气，风携着纸灯残腊的幽香，擦过南城巷口。医铺后堂依旧灯火微明，桌上药罐安静沸腾，蒸气笼住四人的身影——楚明怀轻抚袖口泛白的旧疤，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信物与线索之上。
苏纤尘靠窗，发梢未干，衣下隐有斑斑血痕。她指尖转动那枚素银环，目光锋锐，语气冷静：“沈无忧借灯会设局，盯得如此紧，不会甘心罢手。单凭我们的力量，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范冶川咬牙：“既然如此，何不趁乱夜闯沈府，抓他个措手不及？”
楚明怀摇头，抬眸对上范冶川的眼神，神情里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沉着：“沈无忧的心机远胜外表，我们正面硬闯，只会打草惊蛇。他与官府暗中勾连，我们若贸然出手，便会被他反咬一口，反倒成了通缉要犯。”
范冶川指节攥得泛白，低声喝道：“难道就这么看他逍遥法外？”
欧阳巧巧扑哧一笑，凑过来使了个眼色：“大冶哥你只晓得硬碰，明怀哥哥可不是这么蠢的。说吧，你那律者脑袋里，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楚明怀微笑，低声道：“借刀杀人，方为上策。”
他抽出一封早已备好的密函，递与范冶川：“这里有沈无忧勾结官府，意图乱政的信证，内中细节俱全。范兄，你武功好、脚力快，易容潜入官府，悄悄引动捕快查缉沈无忧，逼得他自乱阵脚。”
范冶川沉默片刻，接过密函，眼底多了一抹信任与不甘并存的复杂神色：“明怀，若是官府不信，只用……”
“用计，不是用力。”楚明怀声音低沉有力，“既动官府，又藏自身，把风险分出去，才是江湖续命之道。沈无忧既要靠官府之力，反被这力量反噬，岂不妙哉？”
欧阳巧巧眼中闪过赞许，嘴角抿出一抹弯弯的笑意。
窗外雨丝湿了夜色。苏纤尘忽然起身：“我去查那少年——他今日出手救我，一身剑意不是寻常市井。若真是清云会残部，或许能成为助力。”
楚明怀颔首：“千万小心，勿暴露身份。巧巧，麻烦你借寻医之名，查查沈无忧在市井的根脚，尤其官府里星夜运粮与武库调拨的消息。若能集齐证据，便能动其根基。”
欧阳巧巧眨眨眼：“医脚医腿医伤，还能医出贼来！放心。”
四人分道而行，各入夜色之中。
——
天街暗处，范冶川易容微服，潜至衙署后巷。墙后隐约传来巡更足音与铁甲摩擦声，他屏息敛神，将密函藏入计簿夹缝，顺着墙根绕行，趁夜雨湿滑，悄悄将信投进捕快必查的密函箱。
等他轻巧退身，一道娴熟地“咯哒”声骤然响起。
他回头见一捕快披雨衣、压低斗笠，拾起书信翻看——不觉与范冶川对视片刻。对方神色看似无奇，实则瞳仁死死盯紧来人，似乎察觉异常。
范冶川心头大乱，正要遁走，却因泥石打滑，发出一声极细碎的轻响。捕快警惕：“谁——”
范冶川咬牙藏入后巷高墙，屏住呼吸，等捕快呼朋唤友离去，他方才沿檐而出，消失在潺潺夜色里。
——
另一头，苏纤尘携新换的青衣，踩着积水绕过南市地摊。她按着楚明怀所授机关小袋，悄然靠近那少年。少年呼吸平稳，背影略显单薄，眼失戒备。
“你叫什么名字？”苏纤尘低声，仿佛风中一缕细线。
少年回头，眸光清澈里藏着警惕与激愤，“姑苏人氏，姓陆。你那夜杀敌之法，不是寻常江湖路数。”
苏纤尘目光平和，袖口闪动，腕间青环反漾细微符号；少年瞳孔缩紧，沉声道：“清云旧徽……”
苏纤尘吐气如兰，“你我若无仇，只问是敌是友？”
陆姓少年沉默片刻，苦笑吐气：“我父亦清云前辈，城变后流落为市井药奴，誓要复仇雪耻。若姑娘信我，相携自当一力通心。”
苏纤尘点头，两人相视无言。他的话语里并无虚假，心头仇火却炙热坦然。
“掌剑在手，不忘清云。”少年语毕，拱手退身消于夜雨。
苏纤尘松手，掌心汗湿，心绪如乱麻纠缠。她深吸一口气，快步穿梭在低矮屋舍与灯火交错的人潮，返回城南。
——
市井药坊，欧阳巧巧手把药碗，巧言令色，问得病患三句，已识出其中一名常来买跌打药丸的中年汉子，是沈无忧暗探。她故意多赠一包止血草，微笑道：“你这腿筋旧伤未愈，莫再劳累。”
汉子咕哝几句接药，却被巧巧悄悄借机将一纸细字塞入其袖，“官府近日可有异动？”
汉子狡黠，嘴上应付，脚下却早已溜出门外。
欧阳巧巧摇头，低声念叨：“可惜不是个爽快货色。”
她转头看向街角，见衙役与沈家仆役混迹一处，心头隐生警觉。正要离开，却见两名捕快往沈府方向疾走，似有急事。
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有了数。
——
子时，四人再聚医铺。
雨已停，旧檐滴水尚未干。楚明怀挽袖，静听众人汇报。
“沈家管家今夜走访衙署，官府捕快调派兵马，声称要缉拿‘通敌逆贼’。”欧阳巧巧先道。
“清云会残众已有暗应之人，但藏得极深。”苏纤尘轻声补充。
范冶川抹了把湿发，喘着气道：“我那封信送到了，捕快已然有了警觉。再拖下去，只怕会招来更大风波。”
楚明怀低眉思索，缓缓道：“沈无忧下步必急欲除掉我们这些‘障碍’，而官府对他也决非铁板一块。若我们趁官府夜袭沈家之机，摸进沈氏密帐，或能取到彻底颠覆他局的证据。”
范冶川跃起：“我且去引开守卫，给你们争取时间！”
“不必莽撞。”楚明怀把卷轴摊开在灯下，“今晚以巧巧断尾、纤尘应变。我与纤尘潜入沈家后宅，巧巧在外接应。冶川，你暗中观察衙役动向，若事有变，立刻策应撤离。”
苏纤尘眸色微动，第一次对楚明怀的规划没有异议。欧阳巧巧抱臂一笑，眼里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信任。
——
夜色已深，官府兵马分三路扑向沈府。马蹄急敲青石，铁甲反射灯笼冷光。街巷之间，捕快呼喝四起，沈无忧宅院高墙外阴影晃动。
楚明怀与苏纤尘猫腰翻入后墙，趁混乱摸进偏房。屋内纸帐箱匣并列，香木柜中，旧账本、密函错落有致。
楚明怀屏息翻检，翻到一叠薄纸，字迹娟秀而凌厉。
苏纤尘蹲在暗角警戒，耳听外头杀喊渐远。
账册某页忽然掉下一幅细致地图，标注着沈无忧与官府往来路线、兵器调度、密信交换时刻。
楚明怀骤然凝神，将纸图对折收好。再翻，只见夹缝里另有红签信封，上书“殿下亲启”四字。
这四字如雷贯耳，苏纤尘惊疑，低声：“有皇族涉入？”
不及多想，忽听外院闷哼声起，脚步乱如踏雪。
楚明怀把信封连通账册一收，转身与苏纤尘穿窗遁出。在医铺方向的巷口会合时，远处沈府已然火光冲天，官兵包围。
范冶川带着伤气喘着冲来，一边抱拳一边扭头：“沈无忧趁乱逃脱，官府追得四处都是！”
欧阳巧巧把取回的药箱一扔，眉眼生辉：“沈家乱成一锅粥，刚刚沈家老管家被捕带走，城里人都当大戏瞧呢。”
楚明怀收住所有信物，抬头望见天边破晓前的灰光，声音如渊底石落：“此局之后，江湖与朝堂再无清静。我们手中掌着的，不只是仇与义，还有全城的命运。”
四目相望，世间的风雨与剑光，在静谧拂晓中重新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