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雨声淅淅沥沥，从医铺屋檐滴落在石板上，溅起一阵阵湿意。昏黄灯火在帘内摇曳，将四壁的暗影晃成虚实难辨的轮廓。楚明怀推开医铺的小木门，微微一顿，才步入暖光之间。
“走快些。”苏纤尘在身后耳语，眸色警惕。他顺手将门带紧，回头望见她额上的冷汗未干，眉宇却倔强如初。
屋内药香萦绕，隐有泥土和陈年草根的气息。欧阳巧巧披着一件青布短褂，正伏案调制膏药。看到二人进来，嘴角浮现一丝揶揄：“深夜造访，莫非天上挂灾星，还是城南下雨，非来不可？”
苏纤尘没理会她的戏言，只静静站定，气息有些紊乱。欧阳巧巧眸光流转，已注意到她右肩微翘，手臂内收。
楚明怀开口，声音低而稳：“巧巧，我们有事相商，想借你医铺一用。外头动静不太对，其中缘由，需要你帮衬一二。”
巧巧眼中精光一闪，动作未停，语气却带着一丝试探：“你们这身上的俱是江湖味儿，藏得再深，也瞒不过我这点见识。外头那些盯梢的脚步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不如先让我看看伤势，免得滋生祸患。”
苏纤尘本欲拒绝，见巧巧神色无波，只得默默挪步至灯下。一道割伤沿肩胛淌开，血迹透出衣襟。楚明怀忍不住蹙眉，却未多言。
欧阳巧巧轻巧地褪去苏纤尘的衣袖，手法利落，将湿药敷于伤处。她眼神温和：“清云会门人惯用剑法，这类伤一眼就认得。今日镇南有几个新面孔，打探你们带来的‘东西’，我早觉蹊跷。”
苏纤尘身子微僵，抬眸看向楚明怀。楚明怀心内忖度，但面上波澜不兴，他低声道：“我们结下盟约，有些事不可明说，希望巧巧暂且掩护。此地人多口杂，需小心再三。”
欧阳巧巧看着楚明怀，一瞬间似在衡量，随即笑道：“你们的事，我未必关心。可这乱世，要保命，本事之外，还靠几分运道。医铺这里，天黑后惯例落锁，外头来的，没我的点头不敢乱闯。”她转身，将后院的窗扉合上，“只是你们得给我个说法，省得我也被牵连进死局。”
苏纤尘抿唇，沉思一瞬，终于开口：“清云会……只剩我一人传承。新近有门人在县东密会，据说有人暗中追查苏家余孽下落。不知巧巧可知谁在操纵？”
欧阳巧巧敛目，神色多了一分凝重：“帮派之间的消息我略有耳闻。镇里最近有南城旧家的人在市坊活动，暗探线索。昨日有一个自称‘沈二’的男子来取药，言行古怪，手有细茧，却故意显得文弱。你说的苏家遗孤，外头已风声鹤唳。”
苏纤尘脸色微变，楚明怀也不动声色地放缓呼吸。屋内气氛骤然紧张，唯有药炉低鸣。
“沈二？”楚明怀眼神闪烁，“那便是沈无忧手下。”他微倾身，对苏纤尘轻声，“看来血色盟约之后，我们已入沈氏视线。”
门外忽有疾步而至的脚步，清冷透夜。巧巧眉头紧锁，向门口低喝：“谁？”范冶川呼啦三两步闯进来，身上带着雨气和泥点，眼中存着急色。
“外头有人在巷口守着，刚才南市有几个人流窜，探问苏姑娘下落。”范冶川语速极快，侧身扫视一圈，“巧巧妹子，你这医铺可还有暗道？”
欧阳巧巧点点头，笑意不减：“范冶川，你若不来捣乱，月亮都得照着东边升。我后院有土窖，若真闹大，总能避一避。”
范冶川不及嬉笑，立刻收敛神色，“局势紧急，不如今晚定下计议。有巧巧让内应，苏姑娘的伤也能养好。明怀，你说怎么办？”
楚明怀沉下脸，轻叩桌面。他的目光在三人间徘徊，既有律师时的冷静，又带一丝无声压迫。“沈无忧的动作不简单。我们若贸然集结，反倒成靶子。巧巧医铺地处市井，可藏亦可通，往来消息最为方便。”
苏纤尘眉头微皱，难掩戒心：“寄身医铺，未必安全。沈家势力渗透深广，巧巧你若受牵连，我们皆是罪人。”
范冶川拍案而起：“仇家当前，难道唯有退缩？苏姑娘，你若信我范冶川，就当这医铺是藏龙卧虎之所。医道手段、机关暗道，都胜于街头顽抗！”
欧阳巧巧眯眼，嘴角轻挑，低笑一声，“你这冲劲是好，但仗义未必能保命。医铺这里风声紧，但我自有门道。若沈家真要查到这一步，说明你们已动了他们的根本。”
屋内气息凝滞，楚明怀稳住场面，语调渐低，“我们各自身份特殊，不能贸然暴露。巧巧，你消息通灵，冶川武艺高强，纤尘有清云旧识。我主张，医铺为据点，昼夜轮流出入，互通消息，各行其事，遇大事再议。此计虽非安枕无忧，却能应乱世之变。”
苏纤尘眸色复杂，迟疑片刻，终是轻轻点头。她默默收起额前散落的发丝，声音低沉：“明怀，我信你这一回。只是盟约既成，日后不可违背诺言。”
范冶川负手一笑，豪气顿生：“江湖路险，兄弟所托，必不负义！”
欧阳巧巧翻了个白眼，手指轻敲桌角，“你们这些英雄，嘴上说得好，等风雨真至，谁能留得一身清白？”
楚明怀沉静回应：“清白与否，问心无愧即可。此时此地，乱世江湖，能携手一程已是幸事。”
窗外雨脚渐密，巷口远远传来一记犬吠，城南夜色沉郁。欧阳巧巧起身整理药箱，将后院门推开一道缝隙，风声灌入，带来市井未眠的喧杂。
“你们三个，都在医铺歇下吧。后院有草席，夜里慎动。外头有人来，我自会打点。”她眼神笃定，医者冷静之中藏着锋芒。
苏纤尘坐于炕上，低头抚摸受伤的肩膀。楚明怀守在窗边，眼中思索未歇，不时望向夜色。范冶川举杯饮茶，神情转为凝重。
医铺灯影下，四人初议通盟，却各怀心事。窗棂之外，风雨斜掠，远处浮现灯火，暗流涌动。
他们知晓，从这间医铺开始，命运已悄然改向。前路未明，但在这城南一隅，誓言与风雨共生，隐秘的通盟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