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雨意未停。
小镇北隅，一方昏黄孤灯下，石阶湿透，水珠在檐角成串滑落。苏纤尘蜷缩在青砖墙下，黑衣已被冷雨浸透，面色苍白却一贯坚定。铜门的缝隙探出琉璃微光，她屏住呼吸，背后细微的脚步声令她心弦陡紧。
“是我。”低语轻敲心头，楚明怀的身影在夜色中显现。雨滴敲打斗笠，水渍顺着脸颊滑落。他手中拎着半袋药材，神情复杂，眸中却透着一份不容置疑的信任。
苏纤尘见是他，刚刚紧绷的腕骨稍松，但目光依旧警惕。片刻后，她低声问：“你没被人跟踪？”
“范冶川看着后巷，没事。”
一颗松弛的心呐喊在深夜，短暂的沉默里只剩雨声。蘸着潮湿空气的呼吸，带来一丝生的味道，也搅动着潜伏未明的风暴。
苏纤尘咬了咬下唇，终于吐出困在胸中的呓语：“我要你的帮助。”
楚明怀细致审时，眼见女孩肩头微颤，那一抹逞强的刚烈之下，是夜色都掩不住的脆弱。他没有追问，只缓缓将药包递出，语气平稳：“你受伤了？”
“只是皮外伤。”她摇头，用力一抹面颊上的雨水，眸子里光影斑驳，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年岁的沧桑——但又迅速收敛，只留冷静和一点难以启齿的心事：“……苏家，出了事。”
楚明怀目光微沉，并未插言。他听得懂这敏感言语底下的重量，也明白眼前这位少女此刻将尊严与信任一通交付。于是他只是站在原地，任雨水滴落，静静等着下文。
“昨日传信，”苏纤尘咬字犹如切丝，“清云会涉黑嫌疑被告发，家门已遭抄灭。朝廷和江湖均已收网，幸有恩师暗助我逃出。但如今无门可归，仇未得报……我心有执念，却又力孤。”
她抬眼凝视楚明怀，那双眼里燃烧夜色难掩的火。
“你若肯帮我——日后苏纤尘但有余命，定与君共进退。”
夜色收敛了市井的喧嚣，只剩这凝重一幕。楚明怀不动声色地审视自已的选择，脑中权衡利弊。他是个明白人，更是律师出身——善于计较，也懂得底线。
眼前少女，寄身无门，背负复仇；自已不过是江湖微末，不沾因果，自可抽身。但那一句“共进退”，道出意气与破釜沉舟，正撞在他坚守正义却又踯躅的灵魂。
他不容许自已一时情绪作祟，却也无法对这份求援视若无睹。
楚明怀将药包放在石阶上，雨里凛然：“在下素姓明怀。既然你信我，便许你一诺。”
苏纤尘愣了愣，口中齿关紧咬，微微颤抖：“你果真不怕牵连？”
“我怕。”楚明怀如实以告，“怕自已无力自保，怕江湖水深。但也怕看的太明白，变得太冷淡。你要盟友，我要活路——不若各取所需，订下盟约。”
雨声再起，天地静默。苏纤尘从怀中掏出一缕红绫，带着家门未灭的血誓。她深深吸气，将绫布一分为二，其上残留苏家印记，红如鲜血。
她将其中一半递至楚明怀掌心，低哑出声：“以血为印，共济危途。”
楚明怀凝视手中绫布，指尖微微收紧。刀锋割指，鲜血沾染绫尖。他目光坦然，与苏纤尘并肩而立，郑重开口：“若背盟约，天诛地灭。”
两人以绫互换，仿佛旷夜里两座岿然不动的孤岛，终于以信任缔结细微的渡桥。
然而盟约落定，楚明怀一颗心反觉更为沉重。他问：“你打算何往？”
苏纤尘收好绫布：“苏家残党未尽，清云秘籍失散，有人暗藏镇中。我必须在天亮前找到线索，否则余孽尽灭，再无翻身之机。”
这时，范冶川自后巷奔来，全身湿透，手中剑鞘磨得青灰。他气喘吁吁低呼：“明怀兄，后院角落发现几只黑衣，形迹诡异。我猜与苏小姐此事有关。”
楚明怀立刻交换眼神，苏纤尘紧张道：“是尉迟家的打手，怕是受沈无忧指使。”
楚明怀拉住她臂膀，声音低沉：“夜深已危，纵有盟约，不可贸然行事；分头查探暗哨，由我和冶川镇守正门。你去医女欧阳巧巧处，她医术高明，或能暗藏你踪迹。”
苏纤尘蹙眉，一瞬几乎不肯，终还是点头：“我明白。此事事关存亡，不能莽撞。”
夜风更烈，范冶川拍拍楚明怀的肩，一笑露齿，眼中是跃跃欲试的豪情：“有兄弟之义在，明怀你担心什么？大不了再拼一次！”
楚明怀笑意浮现，眸色却愈发坚定：“兄弟在，盟约在，正道当行。”
三人一分为三，各自隐入雨夜迷离的巷角。石阶湿润的光掩映着鲜红绫带，将命运轻轻系在一起。
雾气蒸腾，夜色渐沉，远处的镖局檐下有微弱灯火忽明忽暗。巷口传来铁器轻碰，苏纤尘的心跳如雷，脚下却愈发坚定。
血色盟约既成，诸般迷雾未散。江湖腥风，正从黑夜深处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