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流暗涌
夜雨甫歇,远处胡通的积水仍映着断断续续的灯影。煤油灯晃出一地湿冷,警署后门侧影中,文婉如将手里的纸条捏紧,指尖微湿。风卷开雨后的青石路气息,似乎一切秘密都在城市肌理间悄然滋长。
沈家骞低声道:“婉如,把那信再念一次。”他神情专注,眉宇间的紧张未解。
文婉如低头看着纸条,声音轻得只能被近旁的人听见:“‘黑巷头,铜狮下,旧烟馆。夜半无人时,信使自来。’落款仍是那个奇怪花l‘q’。”
程瑞麟站在窗下,方巾揩净军帽檐的雨珠,眼里光芒沉甸甸地扫过沈家骞与文婉如。“今晚行动必须分头。沈,你带一人去会所门内。婉如,这信既指向信使,你与小谭查查后厨和工人流转,别太惹眼。陆博士已在外守着。”
沈家骞将外套领子竖起,点头:“明白。”
离开警署,夜色沉沉,京城那家金瑞会所的门头在路灯下泛着暖黄。门前车水马龙,各色人等出入,西服马褂、呢大氅交错,酒气与雪茄熏香混在冷雾里。街角沉阴之地,崔慕书身着裁剪得l的墨色长衫,眉目温和,步履从容。会所侍者看见他,立刻颔首行礼。他一笑,轻拍侍者肩膀,示意出入者无需多礼。
会所内灯火辉映,低语如潮。沈家骞带着队员乔装成某部衙门笔帖式,随程瑞麟一通被引至二楼贵宾厅,堂间环廊挂记西洋油画与民国名士字幅。
各路权要、商贾、军阀走廊间低声耳语。一名大腹便便的南方商会会长正携几位政要言笑晏晏。在廊尽头,几名手势隐秘的黑帮骨干着装深色,不动声色地打量新来的身影。
沈家骞悄声吐字:“瑞麟哥,上头的都齐聚一堂,看样子今晚风头更大。”
程瑞麟沉稳应道:“咱们只管查案,别理那些名堂。”他的眼光在厅堂四周游移,捕捉每一个异常举动。
此时,文婉如已绕过正厅,悄然潜入厨房侧门。那灶火边的热气,掩饰了许多窃窃私语。她止步在后厨水井旁,一名瘦削的杂工正偷偷灌酒,神色紧张。文婉如展现她的社交手腕,轻声笑道:“大哥,下夜还不合口味?我也干过这种差事,能熬夜才是本事。”
杂工警惕地瞅她一眼:“你不是后厨自已的。”
文婉如拉近距离,小声递过几根香烟作见面礼。“也是为口饭吃。听说会所里能见大人物,这里混口饭不容易吧?”她语气温和,渐渐卸下对方戒心。
杂工吸了口烟,嘴上的笑容有几分无奈和犹豫。“别看这里风光,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有些人三更来,有人半宿走。有时会有个带黑帽子的男人,送信到后门,不和管事说话,悄悄溜进内院,天亮就走。”
“黑帽子的男人?”文婉如追问,语气不动声色。
“是,没人知道他真名,只叫‘无名’。有人塞给我们信,说要转给会所里最里头的楼上贵宾。”杂工一边说,一边偷偷塞了个烟盒给文婉如。烟盒里藏着一截写着数字和西文字母的小纸条。
“这是啥?”文婉如神色一紧。
“我们也不懂,大概是下次他来时的暗号。”杂工叹气,“今天你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听见。”
文婉如会意,点头微笑,将纸条藏进袖口。
会所二楼,沈家骞随着程瑞麟徐步穿过厅廊。崔慕书早已在侧,以黑帮身份角度审度来客。他朝沈家骞略点下颌,低语道:“今晚许多人都动了。别闹大,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是自已人。”
沈家骞凝视崔慕书:“你也怕风头太劲?”
崔慕书语带玩味:“风大了,无论黑白都遮不住血腥。你要的那份账册副本,得用你们警署查封名单来换。”
程瑞麟冷冷一笑:“你也太小觑家骞了。查封名单我们要等上头批,不能随便外泄。”
崔慕书目光一敛,语气变冷:“权力场里,谁干净?你们动一点,我就放一点,这才公平。”
沈家骞淡淡道:“我只要真相。”
崔慕书深深看他一眼,将一只纸袋暗暗按在窗沿,语气低沉:“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但别妄想抓我的把柄。”
此时陆时青出现在廊口,朝沈家骞轻轻招手。沈、崔对视片刻,各自收回锋芒。
楼下偏厅,陆时青已打开那只纸袋。袋内除了一份账册影本,还夹着几只细长药瓶。
陆时青拧开放大镜,取一瓶凑前端详,皱眉道:“这是‘硫酸吗啡’,只在医院有限渠道流通。死者腹部注射痕迹与此高度吻合。很可能,黑巷旧烟馆里那场交易,有人用药毒杀。”
沈家骞听罢,眼神陡然凝重:“这意味着幕后主谋不是普通毒品贩子。能调动这等处方药的,一定有医院或军队背景。”
文婉如赶至,悄声递上烟盒纸条:“厨房的工人说,黑帽信使每次联络都留下类似暗号。这是今晚要用的密码。”
沈家骞将纸条与账簿比对,猛然间,某一处数字与早前账册残页的暗号对应得上。他低声吟道:“铜狮下,黑巷头。今晚,他们要交易新的血药。”
三人对视,心头尽是难言的沉重。
宴会厅内,气氛变得格外微妙。灯火下的权贵依旧谈笑,仿佛不知暗流涌动。沈家骞与文婉如换上会所制服,假扮侍者潜入内厅。
天花板吊灯投下淡金色的光,红木屏风后,几名外省军阀低声密谋。崔慕书早已居于角隅,淡笑与通行寒暄,眼神却始终追随沈家骞。文婉如托盘递茶时,悄悄将烟盒放置到指定书桌抽屉。片刻后,一只无形的手伸出,将烟盒抽走。
厅堂西侧,几名黑衣人忽然聚拢,气氛紧张。崔慕书神色不动,趁乱将一叠薄薄的文件卷进长袖。沈家骞趁机跟上,二人于藏书阁一隅会合。
崔慕书将文件递来:“只给你复印件,原件我得带回去交代。你若出事,这东西就成我的护身符。”
沈家骞翻开文件,眸里划过一线锋芒:“这些是会所后院几笔外资与旧军火的账目,还有人丁出入表。每一笔都牵扯到不止一方。”
文婉如掩窗而入,将手里一份正要外走的密电条递给沈家骞,“这是我刚截到的,西洋密码格式,有军方公章残影,很可能与今晚大交易有关。”
沈家骞的手指有些僵,却迅速镇定下来。他思索片刻,将账目、密电和纸条摞成一叠:“今晚好像只是开始。”
远处又传来暴雨初歇后街面的犬吠,窗外乌云褪尽,只有微明的朝晖暗暗浮现。宴会散场,人群三三两两消退于无边夜色;京城夜未央,台前依旧美轮美奂,幕后却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哀愁与杀机。
沈家骞收起文件,一字一句对众人道:“这案子的水,比我们想象得还深。已经不仅是金钱和权力的交易,更牵动着整个时代的走向。”
夜色里,每个人的背影都留在会所临街青石台阶之上。风从远方吹来,将簌簌树叶惊落,每个人的心事也随夜色沉落隐流。京城表面安静如常,暗流却已悄然激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