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迷雾
煤油灯的光芒在雾气与尘埃中投下摇曳的影子。陈文正的尸l还被白布覆着，地砖上散落着未干的斑点与鞋印。沈家骞半蹲在案发现场，目光冷静如镜，指尖在死者衣袖与名片之间徘徊，细致地记下每一处痕迹。
“气温又低了些，死者眼角凝着霜珠。”临时解剖台旁，陆时青利落地收起手套，衣衫虽旧却整洁如常。他比瘦削的夜色还寂静，神情里透着异于常人的沉着。
“陆博士，有什么新发现？”程瑞麟快步走进，靴底带着巷口黄泥。他的眼神里既有焦灼，也有对年轻通僚们的无声信赖。
沈家骞抬眼，静待陆时青的答复。文婉如则倚在门边，双臂环胸，目光总在三人之间跳跃，却一刻也没挪开那张被湿名片占据的桌面。
陆时青略一沉吟，将死者短褂下摆翻开：“陈文正死于利器击打后颈，致命伤口极其利落。这可不是寻常街头械斗，动手的人极为熟练。”
沈家骞点头，补了一句：“案发前陈文正曾见过某人，时间推断约在案发前半个时辰。现场无争斗痕迹。”
“路上有残留烟灰与罕见的进口香水味。”文婉如接过话茬，声音低却坚决，“商会的老板，多半不会招惹下层帮派。我问过对街的裁缝铺伙计，昨夜有人特意等在巷口西侧，黑呢大衣、银扣。”
“那可不是咱们近郊的小混混穿得起的行头。”程瑞麟沉思。
陆时青将一只染血的袖扣放在众人面前：“这枚袖扣，钉有‘qs’三字暗印。只是定制款，整个京城能戴得起、敢戴得上的人，屈指可数。”
空气沉了片刻。
沈家骞走近几步，凝视袖扣，“崔慕书——启明星社的副座，他的常服据说就有这种袖扣。还有，京城外国洋行负责人、榆丰银行的股东理事，也用过通类型。”
“但崔慕书会亲自下手？”文婉如不信，“以他的身份，最多只会遥控指使。”
“商会近月和启明星社、洋行、银行三方都有往来，案发夜却单独约见某位重要人物。”沈家骞仔细理顺线索，将袖扣交还陆时青，“或许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三方势力在暗中角逐。”
程瑞麟捏紧帽檐，将语气压低：“今早警署门口有人递来匿名信，说陈文正在案发前掌握了某宗走私油票的秘密。言之凿凿，却不署名。”他望向沈家骞，“依你看，这封信是真是假？”
“信里提及细节尚未查实，但能事先将油票、死者、甚至启明星社牵扯在一起，不像随便栽赃。”沈家骞语气平稳，微微蹙眉。案情已从单纯命案变为多方暗斗的缩影。
文婉如低头将踝上的笔记本翻开，按下铅笔，“油票一定关系更大利益，否则轮不到三方势力插手。”
“我查过，陈文正近月频繁进出春丰茶庄，那是崔慕书的地盘。”程瑞麟补充。
屋外的雾更重了，远处汽笛声模糊回荡。警方临时驻守的巷子成了焦点，邻宅的黑狗偶尔低鸣。几人陷入短暂沉默。
忽然，门外脚步声疾至。
“沈探员，有位自称‘陆博士的朋友’要求见面。”一名年轻警员悄声插话。
众人相视片刻，陆时青略一皱眉，起身跟随走出。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旧西装、脸色微青的瘦弱男子。他递出一小匣木盒，低声道：“陆博士，这是贵人让我转交，叫您只管自已查，不用畏惧后患。”言罢飘身入雾，人影消隐无踪。
木盒里，是一卷未燃尽的香烟，还有一张只有水渍和字母“es”的便签。
陆时青皱眉端详，转身回到屋内，将香烟和便签递给众人。
“这烟是法国货，京城有卖但极少。我认识一个进出口洋行的旧识，启明星社通洋行的纽带很深。”陆时青指着便签上的“es”，语气深沉，“es
可能是某人代号。”
“香烟会不会就是昨夜残留烟灰的来源？”文婉如扬起眉梢。
“非红塔、非。只有盛世洋行能弄到，香气和烟灰一致。”沈家骞点头。
“既然如此——”程瑞麟的声音有些沙哑，“三方势力：启明星社、洋行、银行，都有心干涉。可这串线还没有头。”
气氛压抑如临深渊。每一项新线索，都像是在雾中点燃一束微光，但下一步路依旧模糊不清。
“最近有场商会酒会，三家代表都会到。”文婉如抬头，眼眸亮起光，“我们得想办法混进去。不管陈文正当晚见的是谁，他们都不希望案子闹大。”
程瑞麟点头：“你们两个守现场，婉如，我和沈家骞去会场探探底。”
“我去核对袖扣和香烟来源，再试试最近和春丰茶庄接触过的宾客。”陆时青从容应下。
气氛迅速分工，各人各负其责。文婉如拢紧风衣，临下楼前忽然回望一眼，声音低得只有沈家骞能听清：“你觉得案子背后，真只是利益之争吗？”
沈家骞垂眸，沉声回应：“利益易见，人心难测。雾里藏刀，是刀更锋利还是雾更致命，还需细查。”
雾色未歇，警署营地的灯光映出各自的影子，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案情虽然扑朔迷离，但每一瓣线索都渐渐逼近核心。陈文正之死，不再只是生命的终止，更像是三方势力在风雨京城里刺破夜色的一道裂缝。
沈家骞披上长衫，推门步入浓雾。他知道，这雾下的每一步都无法回头，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奏响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