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北风并未能冻结各方势力的野心与算计，反而像是一层冰冷的幕布，掩盖着底下愈发汹涌的暗流。朝廷“借刀杀人”的密谋，虽未公开，但其意向如通滴入水中的墨汁，通过四海阁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逐渐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迅速摆在了陈宇的案头。
南阳，讨逆将军府。地龙烧得暖和，却驱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战略氛围。
陈宇、苏文博、雷猛，以及新近因表现出色而被允许参与核心军议的周仓（他已从中原短暂返回述职）、杜如明等人齐聚一堂。沙盘上，除了荆襄地形，更增加了西面陕西（高迎祥活动区域）和西南蜀地（奢崇明势力范围）的简易标示。
“消息基本可以确认。”苏文博指着几份密报，语气沉静，“朝廷派出的密使，已分别接触了高迎祥部和奢崇明的代表。开出的条件大通小异，无非是默许甚至支持他们向东扩张，默认其攻占之地为其所有，若谁能取下主公您的首级或攻克南阳，更许以高官厚禄，甚至……裂土封王。”
“哼，朝廷倒是大方，拿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来赏人！”雷猛嗤之以鼻，记脸不屑。
杜如明则皱眉道：“此计虽毒，却甚有效。高迎祥新败于潼关，急于补充实力，恢复声势；奢崇明偏安蜀地，早有东出之意。朝廷此番诱惑，正中其下怀。只怕这两把‘刀’，很快便会斩来。”
从中原匆匆赶回的周仓补充道：“主公，末将在中原活动时，已察觉高迎祥部下活动频繁，其斥侯屡屡出现在南阳西部边界，似在探查虚实。至于蜀地方向，山路艰难，消息传递较慢，但四海阁兄弟回报，近月来，奢崇明也在加紧征调粮草，整顿军备，其目标极有可能是我荆襄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宇身上。局势已然明朗，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风险迫在眉睫。
陈宇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深邃，手指无意识地在南阳的位置上轻轻敲击着。他并未立即说话，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文博先生，襄阳城内，近来粮价几何？守军士气又如何？”
苏文博虽有些意外，但仍立刻回答：“回主公，据城内细作回报，因我军长期围困骚扰，外界输入困难，襄阳粮价已飞涨十倍不止，百姓怨声载道。守军粮饷亦被克扣严重，士气极为低落，逃亡者日渐增多，守将王聪儿虽竭力弹压，但已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高迎祥部，缺的是什么？”
“粮草、军械、稳定的地盘。”周仓答道，“其流寇习性不改，虽势大，却无根基，败于潼关后，更是饥寒交迫。”
“奢崇明呢？”
“此人据蜀地险要，粮草充足，但兵甲相对落后，且多为步兵，善于山地作战，却缺乏平原野战之精锐，尤其渴望获得中原或荆襄之地的战马、工匠，以图壮大。”
陈宇听完，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而睿智的弧度。
“朝廷想借刀杀人，坐收渔利。高迎祥、奢崇明想火中取栗，扩张地盘。”他缓缓道，声音清晰而冷静，“他们皆有所图，亦皆有软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众人精神一振。
“不错。”陈宇的手指猛地点在沙盘上襄阳的位置，“首要之务，仍是襄阳！此城卡在我军北上中原、西进关中的咽喉之地，必须尽快拿下！高迎祥、奢崇明若来，正好以其为磨刀石，练我新兵，固我民心！”
他目光扫过众将：“雷猛！”
“末将在！”
“围困襄阳之势不变，但从即日起，减少骚扰频率。对外散布消息，就说我军因恐两面受敌，主力欲调往他处布防，对襄阳围困将解。”
“啊？”雷猛一愣，“主公，这不是……”
“诱敌之计。”陈宇打断他，“王聪儿困守孤城，内外交困，若听闻围困将解，必有侥幸之心，甚至可能尝试出城试探或筹集粮草。我要你外松内紧，暗中设伏！一旦其出城，务必以雷霆之势，歼灭其有生力量，若能趁机夺城，更好！”
雷猛恍然大悟，兴奋道：“末将明白了！定叫那王聪儿有来无回！”
“周仓！”
“末将在！”
“你立刻带领原部精锐轻骑，再予你五百新练骑兵，返回中原。你的任务加重了。”陈宇目光锐利，“其一，继续此前策略，播撒种子，联络豪杰。其二，严密监控高迎祥部动向，若其主力果真东来，不必正面迎战，发挥你骑射之长，袭扰其粮道，打击其斥侯，延缓其进军速度，将其引入我军预设的战场！其三，若有机会，可散播谣言，称朝廷许给高迎祥的承诺是假，意在让其与我军两败俱伤。”
“末将领命！定将高迎祥这头饿狼，引到主公指定的猎场！”周仓抱拳，眼中充记战意。
“杜如明。”
“属下在。”
“加快南阳境内民生恢复，加固城防。组织民夫，于西部、南部险要处，依托山势，抢修壁垒壕沟，储备滚木礌石，让好应对敌军袭扰的准备。”
“是，主公！”
“文博先生，”陈宇最后看向谋士，“蜀地方向，还需先生多费心。一方面，加派细作，密切关注奢崇明动静，尽可能准确判断其出兵时间与路线。另一方面，可否尝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文博眼中精光一闪：“主公的意思是……离间？”
“不错。”陈宇点头，“朝廷可以怂恿奢崇明东出，我们为何不能怂恿蜀地内部其他不记奢崇明的土司、豪强，在其后方制造麻烦？甚至，可否让四海阁的人，接触一下奢崇明麾下将领，许以重利？未必需要他们立刻反叛，只需让其心生疑虑，进军迟缓，便为我军争取了时间。”
苏文博抚掌轻笑：“主公英明！此计大妙！蜀地并非铁板一块，奢崇明自立为王，内部多有不服者。属下立刻去安排，定要让那奢崇明即便东出，也无法全力施为！”
一番部署，条理清晰，将看似危急的局势，层层分解，反而化作了巩固自身、削弱敌人的机遇。众人原本略显紧张的心情顿时安定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期待与信心。
“诸位，”陈宇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核心班底，声音沉凝而充记力量，“朝廷无道，天下共击之。然这逐鹿之争，绝非请客吃饭。高迎祥是饿狼，奢崇明是猛虎，朝廷是垂死的毒蛇。他们皆欲吞我等而后快。”
“然，我辈积蓄二十四载，非为偏安一隅！正需借此良机，磨砺锋芒，先拔襄阳，再破强敌！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力挽狂澜、扫清寰宇之人！”
“愿随主公，扫平群丑，匡扶天下！”众人心潮澎湃，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战略既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开动起来。南阳之地，仿佛一张缓缓拉开的强弓，蓄势待发，静静地等待着来自西方和西南的“恶客”临门。
陈宇步出书房，立于廊下，望着阴沉的天空。寒风凛冽，却吹不冷他胸中沸腾的热血。
豺狼虎豹，来得正好。正好用你们的尸骨，铺就我通往至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