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映着陈芳苍白而麻木的脸。锅里熬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那点可怜的米粒,是她几乎是数着颗数放下去的。孩子们围坐在小桌边,安静得可怕,连最小的林晚都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压抑,只是睁着大眼睛,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母亲喂过来的、几乎全是米汤的粥。
林静吃得最快,吃完便默默地收拾碗筷,眼神不敢与母亲对视。林婷和林雨也乖巧地帮忙擦桌子,整个家安静得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这死寂的平静,比清晨的爆发更让陈芳心碎。她知道,孩子们什么都懂了。那个她们曾经依赖、信任的父亲形象,正在她们心里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狼藉。
碗筷收拾停当,陈芳站起身。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对林静低声交代:“看好妹妹,妈出去一趟。”
她先去了隔壁的五婶家。五婶家日子也紧巴,但为人厚道。陈芳站在院门口,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五婶……家里……家里米缸见了底,娃他爸……工钱还没结,能不能……先借一碗米应应急?过几天一定还……”
五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未消的眼睛,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多问,转身回屋,不多时拿了个小碗,装了记记一碗米出来。“拿着,芳儿,不急还。”那碗米像火炭一样烫着陈芳的手,也烫着她的心。
这一碗米,够吃一天吗?她道了谢,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下一家,是村东头的远房表叔家。表叔倒是爽快借了半袋糙米,但表婶尖刻的嗓音却从屋里飘出来:“哟,又是来借米?我说芳啊,不是我说你,也得管管你家卫国了,整天跟李二狗那帮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别到时侯米都让他偷去输光了!”
陈芳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身l晃了一下。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已失态。提着那半袋仿佛沾着唾沫星子的糙米,她几乎是踉跄着跑开的。
她沿着村路走着,手里拎着借来的、沉甸甸却远远不够的粮食,心里却越来越空,越来越冷。她能借的地方不多,每一家都像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又扎了一刀。而表婶的话,像恶毒的诅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偷去输光了……”
难道……村里人都知道了?都知道他林卫国不仅赌,还偷家里的米去赌?
无边的羞耻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停住脚步,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粮食,再看看前方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需要填饱的六张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靠这样东家一碗、西家半袋,能撑几天?更何况,流言蜚语很快就会像瘟疫一样传遍全村。
她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该怎么办?还能去找谁?
最终,她没有再去敲任何一家的门。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像打了败仗的士兵,带着那点借来的粮食,慢慢地往家走。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的路更加艰难。
快到家门口时,她看见邻居家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春兰姐,正提着个篮子准备去河边洗衣。春兰姐看到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芳妹子,……刚看见你家卫国,又往村头小卖部那边去了……”
陈芳的身l猛地一僵,手里的米袋差点脱手滑落。
她站在原地,看着春兰姐匆匆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自家那扇寂静的院门。孩子们还在里面等着她。
然后,她的目光移向村头小卖部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继而燃起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火焰。
她没有回家。
她转过身,改变了方向,不是走向村头小卖部,而是朝着与家、与小卖部都截然不通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村后通往镇上唯一的那条土路。
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去一个她从未想过自已会去的地方,让一个她从未想过自已会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