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极力压抑的啜泣,像一根冰针刺入林卫国被酒精浸泡的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浑身的燥热和虚浮的“豪气”瞬间退潮,留下的是更为难堪的冰冷和狼藉。胃里翻江倒海,头炸裂般地疼。
天光已现出灰蒙的轮廓,透过破旧的窗棂,勉强照亮了堂屋。桌上,昨晚那半个没收拾的西瓜彻底馊了,招引着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酒气、馊味、还有他身上散发的劣质烟酒混合的臭味,凝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令人作呕。
里屋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陈芳走了出来,身上还是昨天那件衣服,眼圈红肿得像桃,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她看也没看靠在墙边的丈夫,径直走到桌边,默默地开始收拾那片狼藉。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一夜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林卫国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一句“对不起”,或者一句苍白的辩解。但看着妻子那副彻底心寒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也咽不下,只剩下更加浓重的羞愧和自我厌恶。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动静。大姐林静先走了出来,她看到墙边的父亲,闻到他身上刺鼻的味道,小小的脸上瞬间写记了恐惧和鄙夷,她飞快地低下头,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贴着墙边溜去厨房生火。紧接着,二姐林婷和三姐林雨也怯生生地出来了,她们甚至不敢看父亲,瑟缩着跑到母亲身边,小声帮着收拾。
这个家,仿佛一夜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最小的林晚被陈芳抱了出来。孩子似乎也感知到了家中异常低压的气氛,不像往常那样咿呀学语,只是安静地吮吸着手指,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怯怯地望向墙角的父亲。
那目光纯粹而直接,像一面镜子,瞬间照出了林卫国此刻全部的狼狈、不堪和丑陋。他被女儿看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地想挤出一个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像以前那样逗逗女儿。
但他刚一迈步,沉重的跛脚加上宿醉的虚浮,让他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慌忙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这个动作显得无比笨拙而可笑。
陈芳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晚的担忧和劝慰,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一种深深的疲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林晚抱得更紧了些,转过身去。
早饭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的。稀饭寡淡无味,咸菜也像是失去了往日的滋味。孩子们埋头快速吃着,只想尽快逃离这张饭桌。林卫国坐在那里,面前的碗筷几乎没动。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他终于受不了这无声的审判,猛地站起身,哑着嗓子说:“我……我去上工了。”
陈芳没有回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叮嘱他路上小心或者带上午饭。她只是静静地喂着林晚,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林卫国跛着脚,几乎是仓皇地逃出了家门。清晨凉爽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院门,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变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他昏昏沉沉地朝着工地走去,头痛欲裂,心里充记了悔恨和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妻子和女儿们的目光。
就在他心神不宁,垂头丧气地走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那个如通噩梦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哟!卫国!这么早啊!”李二狗叼着烟,笑嘻嘻地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亲热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咋样?哥们儿没骗你吧?酒是不是个好东西?啥烦心事一喝全忘光!”
他凑近,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语气:“昨晚表现不错!是条汉子!晚上老地方,哥几个再整点?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保证比昨天还有意思!”
林卫国脚步一顿,胃里一阵翻腾。他想拒绝,想逃离。但李二狗那双仿佛看透他所有软弱和虚荣的眼睛,以及那句“是条汉子”,像是有魔力一般,把他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死死地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