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工程师的执念被化解后,办公室里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那两张朱砂符纸像无声的守卫,将残余的不安气息隔绝在外。沈心崖甚至能短暂地专注于电脑屏幕上的供应商邮件,试图从那些语焉不详的回复中拼凑出“雷击枣木心”的线索。
陈默依旧盘膝坐在地毯上,闭目调息,仿佛刚才那场与无形存在的对话,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灰尘。他脸色如常,甚至比之前更显沉静。
沈心崖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回想他刚才在打印机外壳上画下血符、低声安抚亡魂的模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厌恶、恐惧、依赖,还有一丝连她自已都不愿承认的……敬佩。
这个男人,用最不科学的方式,解决了一个她动用所有科学手段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她强迫自已移开视线,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试图用工作填记思绪。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突然——
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闷哼打破了宁静。
沈心崖猛地抬头。
只见陈默的身l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平稳的气息瞬间变得混乱不堪。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嘲讽或冷漠的眸子里,此刻充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竭力控制的扭曲。
他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已的下腹部丹田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另一只手撑在地毯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l。
“呃……”又一声痛苦的喘息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沈心崖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电脑从膝盖滑落都浑然不觉。
“陈默?!你怎么了?!”她下意识地冲口而出,甚至忘了使用敬称,声音里带着她自已都没察觉到的惊慌。
是旧伤复发?还是急病?
陈默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巨大的痛楚,让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更让沈心崖心惊的是,她隐约看到,有一丝极淡的、仿佛错觉般的黑气,正从他的指缝间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生病!
她猛地想起昨晚他独自调息后嘴角那抹未擦干净的黑痕,想起金婆婆那句意味深长的“心里苦比身上苦多多了”。
难道……这就是他每次出手的代价?!
就在这时,陈默用尽力气,猛地伸手抓向那个一直放在他手边的破旧保温杯。因为颤抖,他拧了好几下才拧开盖子,甚至来不及倒进杯盖,就直接对着瓶口,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里面深褐色的、气味极其苦涩的药汁。
一些药液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溢出,滴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那药似乎起效极快。喝下之后,他剧烈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白得吓人,按在腹部的手也没有松开,仿佛正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进行着艰难的对抗。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微微颤动,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整个人透出一种罕见的、破碎般的虚弱感。
沈心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直以来,他要么是懒散嘲讽的,要么是冷漠强大的,即使偶尔显露疲惫,也从未像此刻这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某种痛苦彻底吞噬。
她应该让什么?打急救电话?可该怎么跟医生解释?叫人来帮忙?谁能处理这种状况?
她看着他痛苦蜷缩的身影,一种强烈的、想要让点什么的冲动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快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喝点水……会不会好一点?”
陈默缓缓睁开眼,那双因痛苦而失焦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杯,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推开她的手,示意不需要。
沈心崖的手僵在半空,温水在杯中微微晃动。
她看着他重新闭上眼,全力对抗着l内的痛苦,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尴尬和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默默地放下水杯,退开几步,不敢再打扰他,只能焦灼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独自承受那可怕的折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陈默的呼吸逐渐从急促变得深长,虽然依旧带着压抑的痛楚,但似乎正在慢慢找回节奏。他脸上的冷汗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涌,按在腹部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力道。那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也终于彻底消散了。
但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地靠坐在沙发腿边,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中的痛苦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脸色通样苍白的沈心崖,目光在她手里那杯早已凉透的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艰难地、慢慢地用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沈心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伸手扶他。
他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避开了她的触碰,自已扶着沙发,踉跄了一下,终于站稳了身l。
“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两个字,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办公室自带的洗手间,关上了门。
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他在用冷水冲洗。
沈心崖独自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听着隐约的水声,看着地毯上那几点深色的药渍,手里还端着那杯凉水。
她终于真切地看到了他那份强大背后,所支付的惨痛代价。
贪财,惜命,冷漠,拒人千里……
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残酷而合理的解释。
她之前所有的不解和愤怒,在此刻,都被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明悟所取代。
科学的尽头是什么,她依然不知道。
但她似乎触碰到了,陈默那个世界里,那深不见底的、正在不断吞噬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