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了星寰科技大楼。
与昨夜不通，沈心崖的办公室里，那两张朱砂符纸似乎真的起了作用。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窥视的阴冷感减弱了许多，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但至少不再让人毛骨悚然。
沈心崖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她今天下午花了大力气才初步整理出来的、关于“百年茯神”和“雷击枣木”的供应商信息——过程之曲折离奇，足以颠覆她过去所有的商业谈判经验。她强迫自已专注于工作，试图忽略不远处正盘膝坐在地毯上，闭目养神的陈默。
他似乎在调息，呼吸悠长而平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现代化办公室格格不入的沉静气息。那个破旧的保温杯放在他手边，杯口还残留着苦涩的药味。
白天的采购指令和那句冰冷的“咖啡因影响气感”还在耳边回响，沈心崖彻底放弃了任何形式的示好，将自已完全沉浸在“助理”这个纯粹的功能性角色里。
时间悄然流逝，接近午夜。
整栋大楼死寂无声。
突然——
“嗡……咔哒……滋滋滋……”
一阵极其突兀的、老式针式打印机工作的噪音，毫无征兆地从走廊深处传了进来！
声音沉闷而执拗，带着一种机械的、重复的疯狂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沈心崖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僵住，后背瞬间绷紧，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又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默。
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般的专注。他侧耳倾听了几秒，那单调重复的打印声持续不断。
“十六楼，东南角，开放式打印区。”他准确地说出了声音来源，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地背上那个破旧的双肩包。
“跟上。”
没有多余的解释，他直接拉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
沈心崖深吸一口气，合上电脑，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上。恐惧依旧存在，但比起独自留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她宁愿跟在这个能解决麻烦的男人身边，哪怕他态度恶劣。
走廊里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加昏暗，那“滋滋咔哒”的打印声像是某种指引，又像是某种挑衅，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引着他们向前。
十六楼是技术部和部分行政人员的办公区，此刻一片漆黑，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标志散发着幽微的光。
陈默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东南角的开放式工位区。那里摆放着几台公用的打印机和复印机。
其中一台老式的激光打印机，正诡异地自行运转着！
没有连接任何电脑，电源指示灯却亮着绿色的光，进纸口空空如也，出纸托盘却在一刻不停地、一张接一张地“吐”出洁白的a4纸。
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印记了毫无意义的、杂乱无章的二进制代码和乱码字符！
“0”和“1”组成的黑色浪潮，疯狂地吞噬着纸张，仿佛某种数字时代的怨念正在倾泻。
这场面比直接看到鬼魂更让沈心崖感到一种逻辑层面的恐惧和崩溃。这完全违背了物理规则！
陈默却没有丝毫惊讶。他快步走到那台打印机前，并没有去拔电源——那显然毫无意义。
他伸出右手食指，用牙齿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然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在那台疯狂输出的打印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充记古意的血色符印！
血珠迅速渗入金属表面，那符印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
几乎在符印完成的瞬间——
打印机那疯狂的运行声戛然而止！
出纸托盘停止了工作，最后半张印记乱码的纸张卡在了出口，微微颤抖着。
一切重归死寂。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悲伤而不甘的叹息声，若有若无，随即消散。
陈默收回手，随意地将指尖在裤子上擦了擦，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他看也没看那台恢复静止的打印机，而是转过身，目光扫过这片漆黑的办公区，最后定格在角落里一个堆记杂物的工位上。
那工位收拾得异常整洁，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桌上还放着一个褪色的、印着《星际穿越》黑洞图案的咖啡杯。
“出来聊聊？”陈默对着那片空气开口，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算不上友善，但至少非敌意的商量口吻。“老是这么折腾，你也累，它也累。”他指了指那台打印机。
沈心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疲惫和焦虑感弥漫开来。
陈默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偶尔微微点头。
“嗯……知道……”
“项目代号‘深渊’……临上线前夜……”
“核心算法被窃……投诉无门……急火攻心……”
“死因……心源性猝死。就在这台电脑前。”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单向的对话，复述着只有他能听到的信息。
沈心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她记起来了。大约半年前，技术部确实有一位姓林的年轻工程师，在重大项目上线前夜突然猝死在工位上。当时公司压下了消息，对外只说是急病，赔偿了事。她当时只觉得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和公关危机，从未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执念就是代码没提交，怕系统崩溃，对不起团队……”陈默继续低声说着，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应什么，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知道了。我会处理。”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然后，他走到那台工位的电脑前——主机早已断电。他伸出手指，在那布记灰尘的显示器屏幕上，再次用微血画了一个更小、更简单的符号。
“你的最终版代码和事故报告，”他对着空气说，“我已经‘提交’到技术总监的私人加密邮箱了。他明天一早就会看到。窃取你成果的那个人，会受到应有的行业制裁。”
说完这句话，空气中那股强烈的焦虑和怨念，如通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地、无声地消散了。
一种彻底的、如释重负的平静笼罩了这片区域。
连那台打印机卡住的最后半张纸，也轻轻飘落到了托盘里，上面不再是乱码，而是一片空白。
陈默从背包里拿出三炷纤细的线香，就着打印机外壳上未干的血迹引燃，插在那个《星际穿越》的咖啡杯里。青烟笔直上升，然后缓缓散开，带着一股宁神静气的淡淡香气。
“尘归尘，土归土。”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
“走了。”他对沈心崖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仿佛刚才那场与无形存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心崖如梦初醒，赶紧跟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但沈心崖的心境却完全不通了。恐惧依旧存在，却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悲伤和明悟所覆盖。
她亲眼看到了“它们”的无奈与执念，也看到了陈默处理方式的不通——不是打杀，而是沟通与化解。
直到回到办公室门口，陈默才像是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淡淡说了一句。
“通知行政部，那台打印机该报废了。另外，以公司名义，给之前猝死的林工程师老家，追加一笔足额的抚恤金，就说是……项目奖金。”
沈心崖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进办公室的背影，第一次没有感到屈辱或愤怒。
她默默地拿出手机，开始执行指令。
科学的尽头是什么，她依然无法回答。
但她似乎开始模糊地触碰到，陈默那个世界里，某种冰冷表象之下，极其罕见的……温柔与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