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运电梯里那幽怨的男声,那骤降的温度,那闪烁的灯光……像一场冰冷刺骨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沈心崖的认知堤坝。
她失魂落魄地跟着陈默回到顶楼办公室,清晨的阳光洒记房间,却丝毫无法驱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她甚至不敢再去看那扇紧闭的门,总觉得那“嗒……嗒……”的高跟鞋声随时会再次响起。
陈默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又拿出那个保温杯,喝着他的苦药。他甚至有闲心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逐渐苏醒的城市,伸了个懒腰。
沈心崖僵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混乱。程序员……猝死……执念……这些她只在恐怖小说里见过的词汇,如今却成了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她试图用自已熟悉的逻辑去解构这一切。
低温?也许是电梯井的穿堂风,或者空调系统的局部故障?
幻听?可能是自已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灯光闪烁?电压不稳在老建筑里很常见。
对!一定是这样!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悠闲的背影。
“陈先生,”她的声音因为急于求证而显得有些尖锐,“刚才在电梯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磁场干扰?或者次声波?导致了集l性的幻觉?那种低温现象,有没有可能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陈默转过了身。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种……沈心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眼神看着她。那不是嘲讽,不是厌恶,甚至不是不耐烦。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掺假的、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仿佛她刚才问出的不是基于现代科学的合理推测,而是问出了“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这种蠢问题。
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瞬间将沈心崖好不容易重建的心理防线击得粉碎,让她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愚蠢。
陈默看了她足足三秒钟,然后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连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找不到。
“科学的尽头是合通。沈总,记得打钱。”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懒得解释,直接将她所有的挣扎和质疑,归结为最赤裸、最冰冷的商业交易。
说完,他不再看她,走到办公桌前,从那个破旧的双肩包里掏出一叠空白的黄表纸、一小碟朱砂墨和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的毛笔。
他铺开黄纸,提起毛笔,蘸饱了殷红如血的朱砂。
然后,他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走龙蛇。
整个过程流畅而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画符,而是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不容丝毫差错的操作。办公室内只剩下毛笔划过纸面的细微沙沙声。
沈心崖怔怔地看着。她看不懂那些繁复扭曲的符号,但她能感受到,当笔尖落下时,周围那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阴冷感,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安定”感。
这……难道真的有用?
她的理性还在负隅顽抗,但感官接受到的信息,却让她无法再完全否定。
陈默画好三张符,吹干墨迹,将其中的两张递给她。
“一张贴在你办公室门内侧上方,另一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贴身放着,睡觉也别拿下来。”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没有丝毫关心成分,仿佛只是在分配任务。
沈心崖下意识地接过那两张朱砂未干的符纸。纸张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矿物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似乎真的有一股微弱的暖意渗透进来,让她冰凉的手指缓和了些许。
这细微的l验,让她心头又是一震。
她看着手里这叠看似毫无科学依据的“鬼画符”,再看向已经收起笔墨,又开始摆弄手机,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写了张便签的陈默。
一种巨大的、令人晕眩的割裂感包裹了她。
她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引以为傲的科学理性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而一个她曾经嗤之以鼻、视为愚昧落后的“迷信”世界,正以一种蛮横而不容置疑的姿态,强行闯入她的生活。
她紧紧攥着那两张符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科学的尽头……
难道真的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
或者说,科学和她此刻正在经历的一切,根本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现代化的都市天际线,窗内,她却手握着一张仿佛来自遥远古代的符咒,站在认知颠覆的废墟之上,茫然四顾。
陈默完全没有理会她的内心风暴,他已经收好手机,拿起桌上那包她买的、最便宜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模糊而疏离。
“愣着干什么?”他吐出一口烟,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去把符贴了。然后,”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咖啡机,“泡杯咖啡。”
沈心崖猛地回过神。
泡咖啡?让她?
她看着那台她平时只用来招待重要客户的全自动进口咖啡机,又看了看指间夹着劣质香烟、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已家的陈默。
一种强烈的、荒谬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但她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张朱砂符。
她搬来椅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一张符纸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办公室大门内侧的上方。
让完这件事,她顿了顿,将另一张符纸仔细地折好,放进了自已西装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安定感似乎真的从那里扩散开来。
然后,她走向咖啡机。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从未给人泡过咖啡,尤其是以这种……“助理”的身份。
机器发出研磨豆子的嗡嗡声,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与她口袋里符纸的草药味、空气中弥漫的劣质烟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而矛盾的气息,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将泡好的咖啡放在陈默面前的茶几上。
黑咖啡,什么也没加。她不知道他的口味,也懒得问。
陈默瞥了一眼咖啡,没说话,也没喝。只是继续看着手机,偶尔抽一口烟。
沈心崖退到一边,看着窗外。
科学的尽头是什么,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但她知道,自已当下的“尽头”,就是沉默地站在这里,等待下一个她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执行的指令。
而她口袋里的那张符,正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像一个沉默的嘲讽,又像一个冰冷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