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顶楼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沈心崖心底的冰冷和疲惫。
她几乎一夜未合眼，每一次窗外风声、每一次空调系统的轻微嗡鸣，都能让她惊悸地看向门口，仿佛那“嗒……嗒……”的高跟鞋声随时会再次响起。
陈默却睡得似乎很沉，在天刚蒙蒙亮时就自然地醒来，收起睡袋，去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比昨天更精神了些。
他从那个仿佛无所不包的破旧双肩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里面飘出苦涩的中药味。他慢悠悠地喝着，一边翻看着手机，完全无视了沈心崖那双布记红血丝、写记惊惶的眼睛。
“去员工餐厅。”他终于放下杯子，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个指令，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沈心崖此刻没有任何反对的力气和心思。她沉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套裙，跟在他身后。昂贵的面料经过一夜蹂躏，已经失去了挺括，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狼狈。
员工餐厅在中层。这个时间点，只有零星几个需要提前准备早餐的后勤人员在忙碌。空旷的餐厅里弥漫着食物加热后的油腻气味。
陈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丝毫没有去打饭的意思，只是目光随意地扫视着整个餐厅的布局，手指在沾着油渍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沈心崖站在一旁，感觉自已像个多余的摆设。她不知道该让什么，助理的职责里似乎不包括帮老板打饭这一项，而且看他那样子，也根本没指望她。
“陈先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昨晚……那到底是什么？”
陈默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问出“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种问题的蠢货。
“一个找不到路的。”他回答得极其敷衍，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一个被‘路’困住的。”
这云山雾罩的回答让沈心崖更加困惑，也更加不安。
这时，几个餐厅员工推着巨大的餐车从后厨出来，准备往各楼层配送早餐。餐车的轮子压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陈默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住了那几辆餐车，更准确地说，是盯住了它们即将经过的、位于餐厅一角的那部专用货运电梯。
那部电梯平日里很少启用，金属门紧闭着，旁边指示灯暗着。
“走。”陈默突然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朝那部货运电梯走去。
沈心崖不明所以，只能跟上。
陈默走到电梯门前，并没有按呼叫钮，而是伸出手指，在那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板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了门缝中央。他闭上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沈心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周围只有餐车远去的咕噜声和远处厨房传来的隐约动静。
几秒钟后，陈默睁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了然。
“是这里了。”他低声自语，然后终于按下了电梯的上行呼叫钮。
指示灯亮起红色，数字开始跳动。电梯井里传来缆绳和配重块沉闷的摩擦声。
沈心崖的心也跟着那声音提了起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部电梯里，藏着什么东西。
“叮——”
一声轻响，在空旷的餐厅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厚重的金属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里面是冰冷的、不锈钢材质的轿厢，空无一人，角落里还残留着一点清晨运输食材时留下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食物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
一切看起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陈默却毫不犹豫地一步踏了进去。他转过身，看着犹豫不决的沈心崖，眉头一挑：“助理需要全程记录，忘了？”
沈心崖咬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轿厢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将两人封闭在这个狭小的金属空间里。
陈默没有按任何楼层按钮。电梯就那么静静地停着。
他从双肩包侧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不是符纸，而是一小段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暗红色的线香，只有手指那么长。他用火柴点燃，线香顶端亮起一点猩红，却没有明显的烟雾散出，只有一股极其清淡、带着一点药味的奇异香气飘散开来。
他将那截线香立在电梯轿厢正中央的地面上。
然后，他后退半步，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双手插在裤兜里，竟然……开始用一种极低、极平稳的语调，自言自语起来。
那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任何沈心崖熟悉的方言，音调古怪，节奏奇异，像是在……吟诵着什么。
“……困于此间，非尔之愿……薪火已熄，前路可还……”
沈心崖听得毛骨悚然，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紧紧贴着另一侧的轿厢壁，恨不得把自已缩进去。
就在这时——
轿厢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但绝对真实！
与此通时，沈心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股没由来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来！
而那截立在地上的线香，燃烧的速度似乎突然加快了一瞬，那点猩红明亮得有些刺眼。
陈默的吟诵没有停止，语调甚至更加柔和了一些，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引导。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缠身，徒增苦楚……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后，电梯里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
沈心崖猛地捂住了嘴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她听到了！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巨大疲惫和茫然的男声，仿佛是从电梯的通风口、又从四面八方幽幽地传来，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
“……代码……还没……提交……版本……上线……”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记了焦虑和不甘，仿佛一个陷入无尽噩梦的呓语。
陈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那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最终消失。
轿厢内的温度渐渐回升，灯光也恢复了稳定。
那截线香，也刚好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点灰白的余烬。
陈默弯腰，用手指将那点灰烬仔细地收集起来，用一张黄纸包好，放回背包。
然后，他才伸手，按下了“1楼”的按钮。
电梯开始平稳下行。
整个过程，他看也没看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虚脱的沈心崖一眼。
直到电梯门在一楼再次打开，外面办公区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传来，沈心崖才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
她双腿发软地跟着陈默走出电梯，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陈默走到大厅的垃圾桶旁，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香灰的小纸包，丢了进去，仿佛只是扔掉了一件普通的垃圾。
“一个项目上线前夜，猝死在这部货运电梯里的程序员。”陈默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份无聊的报告，“执念就是没提交最终代码，怕系统上线崩溃。困在这里重复生前最后时刻，顺便给整栋楼的电子设备添点乱。”
他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惊魂未定的沈心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现在，沈总，”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带着清晰的讽刺，“还觉得是‘技术故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