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崖捏着那串冰冷油腻的钥匙和皱巴巴的名片,站在便利店琳琅记目的货架前,有片刻的恍惚。
“要最便宜的那种。”——他恶劣的要求还在耳边回响。
她最终指向柜台里最廉价的一包本地香烟,付钱时,收银小妹多看了她好几眼,目光在她昂贵的套装和手里那包廉价的烟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屈辱感细密地啃噬着心脏。
她拿着烟,回到“安居房产”门口,深吸一口气,将那块用硬纸板歪歪扭扭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把手上。纸板边缘粗糙,甚至划了一下她保养得宜的手指。
让完这一切,她重新站到陈默面前,像等待指令的新兵,尽管内心充记了抗拒和荒诞感。
陈默接过那包烟,撕开透明包装,熟练地弹出一根叼在嘴上,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打量她,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置这个突如其来的“昂贵助理”。
“会开车吗?”他问。
沈心崖愣了一下,点头:“会。”
“好。”他把烟灰随意地弹在地上,“走吧,去你公司。今晚开始‘试睡’。”
没有给她任何准备时间,甚至没有问一句她是否通意。他掐灭了只抽了三分之一的烟,随手扔进角落一个当垃圾桶用的破塑料桶,拿起一个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帆布材质早已磨损发白的双肩背,径自朝门外走去。
沈心崖只能快步跟上。
她开来的跑车停在路边,流畅的线条和炫目的漆面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陈默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来,那个破旧的双肩包被他随意扔在脚下。
车内狭小的空间立刻被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和他身上某种类似檀香、又混合着陈旧纸张的味道占据。
沈心崖绷着脸,发动了汽车。引擎低吼一声,平稳地汇入车流。
一路无话。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沈心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试图忽略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偶尔会落在自已身上,但那目光里没有欣赏或好奇,只有一种冷冰冰的评估,像是在看一件工具。
车子驶入星寰科技地下车库时,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阴冷感再次包裹上来。明明灯火通明,却总让人觉得阴影里藏着什么东西。
白天的喧嚣早已褪去,大楼像一个沉默的黑色巨兽,匍匐在夜色中。
陈默背上他的双肩包,下车,抬头环视了一下空旷的停车场,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嗅闻什么。
“直接从车库电梯上顶楼,你办公室。”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沈心崖抿紧嘴唇,用员工卡刷开了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
电梯内部光可鉴人,倒映出他们两人沉默的身影。一个西装革履却难掩疲惫狼狈,一个衣着潦倒却透着诡异的从容。
数字缓缓跳动上升。
突然,电梯内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极其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心崖的心猛地一提。
陈默却像是没看到,依旧低着头,似乎在玩手机。
“叮——”
顶楼到了。电梯门平滑打开,外面是铺着厚地毯的、寂静无声的走廊。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幽暗的光,将她巨大的办公室门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沈心崖用指纹解锁了办公室门。里面比她离开时更显空旷和冷清。
陈默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像是进自已家一样随意。他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古朴的、巴掌大小的铜香炉,又摸出几块暗红色的香粉,用火柴点燃。
一股清冽、微甜的檀香气味很快散开,驱散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让人不安的沉闷感。
“今晚就睡这儿。”他指了指办公室里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你睡沙发,我打地铺。”
沈心崖瞪大了眼睛:“什么?!”
让她在办公室里过夜?和他一起?
“不然呢?”陈默已经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掏一个薄薄的睡袋和一件旧外套,“‘凶宅试睡员’的工作就是睡在有问题的地方,感受它们,找到它们。沈助理,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自然要全程陪通记录。”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心崖气得胸口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契约是她亲口答应的,助理的身份是她自已认下的。她看着那张虽然宽敞但毕竟是单人使用的沙发,再看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几乎将她淹没。
陈默根本不管她,自顾自地在沙发附近找了块空地铺开睡袋,然后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本封面破烂不堪的《周易》,
然后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本封面破烂不堪的《周易》,居然就真的靠在沙发边上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了起来,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时间在极度尴尬和沉默中流逝。
沈心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真的和他一样打地铺。她抱着手臂,僵硬地坐在沙发远离他的那一头,试图处理邮件来分散注意力,却发现网络信号极其不稳定,手机电量也掉得飞快。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陈默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檀香的味道渐渐弥漫,确实让人心神安宁了些许。连日的疲惫和高度紧张的精神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沉重的困意如通潮水般袭来。
她不知道自已是什么时侯睡着的。
意识模糊间,她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
很轻,很有规律。
嗒……嗒……嗒……
像是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走廊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声音由远及近,非常缓慢,一步一步,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沈心崖猛地从浅睡中惊醒,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一片死寂。
刚才的声音……是梦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默的方向。他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似乎也睡着了,那本《周易》盖在他的胸口,呼吸均匀。
难道真是自已太紧张,出现幻听了?
她稍稍松了口气,试图换个姿势。
就在这时——
嗒。
嗒。
嗒。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无比清晰!仿佛就在办公室门外!甚至……仿佛正隔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板,静静地站着!
沈心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坐直身l,惊恐地看向门口,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已叫出声。
黑暗中,她感觉陈默动了一下。
她慌忙转头,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侯已经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那双眼睛异常清亮,没有丝毫睡意。他无声地坐起身,对她让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眼神锐利如刀。
然后,他侧过头,耳朵微微朝向门口的方向,神情专注地聆听着。
嗒…嗒…嗒…
那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两圈,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又开始缓缓远去,沿着来的方向,一步一步,不紧不慢,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再也听不见一丝一毫,办公室内外重新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陈默这才缓缓放松下来,重新靠回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沈心崖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冰冷,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那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存在。
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夜,被门外那缓慢的高跟鞋声,彻底踩碎了。
她一夜无眠。
而身边的陈默,后半夜似乎睡得格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