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惨笑:“归德府若被攻克,归德府的五六十万石粮食的亏空,还有八十余万两银子的烂账,自然而然的按在了张献忠的头上,河南上上下下那么多乌纱帽都可以保主了!”
陈明遇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头颅低垂,声音却铿锵如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悲壮:“公公,卑职一片赤心,天日可鉴!一路走来,战阳固,夺睢州,伤痕累累,九死一生!卑职何曾有过半分退缩?卑职所求,不过是为朝廷守住一方土,为百姓挡住一把刀!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卑职微末之功,竟遭如此构陷!先有叶兴勾结流寇,今又有奸佞伪造圣旨欲置卑职于死地!卑职卑职实不知,这大明朝的朗朗乾坤之下,为何容不得一个只想杀贼报国的武夫?”
陈明遇抬起头,眼中一片赤红:“公公!卑职此去归德,非为高宏图,非为前程,只为挡住张献忠那把屠城的刀!睢州之惨状,犹在眼前!卑职宁战死于归德城下,亦绝不愿再闻一城百姓的哀嚎!今日斗胆向公公剖白心迹,献上祖传之物,非为求生!只求公公若卑职战死,能明察秋毫,还卑职一个清白!卑职死亦瞑目!”
字字血泪,句句诛心!
陈明遇这番哭诉与控诉,半真半假,却又严丝合缝!将出睢州与阳固野战的无奈、血战张献忠的功绩、扣押崔玉安的忠义动机、以及被层层构陷的悲愤,如同层层剥笋般展露在王承恩面前。
尤其是伪造圣旨这个惊天指控,更是直指问题的核心!
王承恩静静地听着,脸上惯常的平静早已消失无踪。
他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甲胄染尘、眼中燃烧着悲愤与决绝火焰的年轻将领,再看看茶几上那流光溢彩、内蕴金龙的琉璃宝瓶,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离京前,崇祯皇帝的密语如同惊雷,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承恩,河南战报混乱不堪,玄默(河南巡抚)与地方多有龃龉。朕恐为宵小蒙蔽!那睢阳卫陈明遇,若真如袁可立密奏所言,于睢州城破后犹能聚拢残兵,重创张献忠于归德府外,其勇其忠,堪比开国猛将常遇春!此乃天赐朕之干城!你此去,务必查明实情!若其果有擎天之功,确遭构陷朕,不吝破格擢拔,委以方面重任!此等良将,万不可折于内耗倾轧之中!”
陛下的焦虑、悔意、对猛将的渴求,以及对河南官场深深的怀疑,王承恩体会得清清楚楚!
如今,陈明遇的控诉,尤其是那伪造圣旨的惊天指控,不正与陛下的担忧丝丝入扣吗?玄默丁启睿温体仁这些名字在王承恩心中飞快闪过,织成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网。
王承恩缓缓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陈明遇面前。他没有立刻搀扶,而是居高临下,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明遇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陈明遇,你方才所言伪造圣旨,构陷抚臣,此乃诛九族之罪!你可知,若无实据,仅凭臆测,便是诬告上官,罪加一等!”
陈明遇毫无惧色,迎着王承恩的目光,斩钉截铁:“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崔玉安一行及皆被严密看押,人证物证俱在!公公随时可提审勘验!若有半字虚言,卑职甘受凌迟之刑!”
陈明遇的眼神,坦荡、决绝,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这种疯狂,是走投无路者的绝望,更是胸有成竹者的底气!
王承恩凝视他良久,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决断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手,用力托住了陈明遇的臂膀:“陈将军,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