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明杀红了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就要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
陈明遇的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睢阳军刚刚燃起的追击冲动,他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复杂地扫过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睢阳军的尸体与流寇的尸骸交错叠压,残破的兵器、倒毙的战马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硝烟和内脏的腥臭味。
在短短一刻钟的血腥拼杀中,睢阳军伤亡足足五六百人,此时陈明遇的睢阳军哪怕算上伤员,也不足千人。
陈明遇缓缓抬起刀,指向那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睢州城门,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睢阳军!目标睢州城!前进!夺回我们的家!”
“夺回我们的家!”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及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坚韧,在尸山血海的睢州城下轰然炸响!
残存的睢阳军将士,无论新兵老兵,无论身上带伤与否,都挺直了染血的脊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踏着同袍和敌人的尸骸,跟随着那面虽残破却依旧猎猎飘扬的陈字将旗,向着睢州城,向着他们失落的家园,发起了最后的、一往无前的冲锋!
随着李定国、艾能奇率领流寇从老营撤退,后知后觉的流寇,特别是刚刚加入张献忠麾下的流寇,他们大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或者是被挟裹的流民,战斗力非常有限。
特别是混进来的高杰和李成栋,也彻底不装了,他们挥刀砍向这些流寇,这样一来,让流寇产生一种错觉,到处都是陈明遇的兵。
越过那片还在燃烧的城头废墟,越过混乱奔逃的流寇,落在了护城河外那片空地上。那里,散落着百姓奔逃时掉落的破鞋、头巾、还有点点刺目的鲜红血迹。
一个穿着破烂儒衫的书生,倒在不远处,一支流矢穿透了他的胸膛,身下的白雪被染得一片殷红,他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上喉咙,
陈明遇猛地推开张明远,踉跄着冲到阵前,对着那片沾染了太多无辜鲜血的土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雪泥浸透了膝盖处,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陈明遇挺直的脊梁第一次弯曲下来,额头抵在冰冷肮脏、混杂着血与泥的雪地上,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悲恸与无力。
陈明遇用力的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我来晚了,我有罪!”
半个时辰后,睢阳城的战斗彻底结束了。
睢阳军将士夺回了这座睢州城,当大明日月旗重新在睢州城升起的时候,陈明遇却没有进城,他与一众亲兵,跪在城外,如同一尊塑像。
袁枢搀扶着袁可立来到城外,他身后则是一众幸存的睢州士绅大户。
陈明遇对睢州城全城军民有活命之恩,可陈明遇这个夺回睢州城的大英雄,却不愿进城。
看着陈明遇的样子,袁可立非常欣慰,现在的陈明遇这才是真正的良帅,也是一个拥有政治头脑的将军,从此以后,睢州陈氏将取代归德府陈氏,成为归德府七大户之一,不,有可能成为八大家,或者是第五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