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在主控室内引爆了无声的冲击波。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技术主管脸色煞白,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圣钦的脸色冷峻如冰,对着电话那头快速下达完指令后,猛地切断了通讯。整个主控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声似乎在放大着每个人狂乱的心跳。
“立刻隔离所有从昌荣厂转移来的物品!尤其是化学制剂和相关实验样本!”圣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冰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启动最高级别的生物化学安全检测程序,重点筛查未知化合物和潜在毒性物质!所有接触过的人员进行初步医学观察!”
“是!圣先生!”技术主管如梦初醒,几乎是踉跄着冲向控制台,手指颤抖着输入指令。刺耳的警报声并未响起,但屏幕上多个状态灯瞬间变成了代表最高警戒的红色,实验室各区域的隔离门开始无声地闭合。
林薇看着屏幕上快速切换的、显示着技术人员穿着防护服紧张忙碌的画面,心脏缩成一团。她终于明白圣钦那句“包装精美的……”后面未说出口的是什么了。
那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被精心伪装成技术瑰宝的毒苹果!
是谁?如此处心积虑?不仅窃取了技术,还要将可能的罪名和危险留给后来者?如果圣钦没有发现这份残页,如果实验室有人因为接触那些样品而受到伤害……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早就怀疑了?”林薇看向圣钦,声音有些发颤。
圣钦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份模糊的残页,眼神锐利得可怕:“只是基于反常的直觉。对方手法太专业,只取核心,不留痕迹,这不像普通的技术盗窃,更像是在……清理现场,并埋下隐患。那份缺失的毒性报告,证实了猜测。”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屏幕:“这里交给他们。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回昌荣厂。”
“回昌荣?现在?”林薇一惊,“那边不是有债主,而且法院和管理人可能已经到了……”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立刻回去。”圣钦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紧迫感,“那个窃取并可能故意留下隐患的人,大概率还在厂里,或者刚离开不久。必须在管理人全面接管、一切陷入官僚程序之前,把他揪出来!否则,一旦他混入失业人群消失,再想找就难了!”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外走去。林薇立刻跟上,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之中,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
的本能让她无法退缩。
黑色的轿车再次无声地滑到楼前。圣钦对司机报出昌荣厂的地址,语气不容置疑:“最快速度。”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入夜色。车内气氛压抑,圣钦闭目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显然在飞速思考。林薇则紧张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乱成一团。
毒性隐患、内部窃贼、急于剥离的资产、即将到来的裁员风暴……昌荣厂这个烂摊子,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再次驶入昌荣厂所在的区域。离厂区还有一个路口,就能看到厂门口依旧聚集着一些人群,但比之前的混乱似乎有序了一些,多了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和几辆黑色的公务轿车。
“法院和管理人到了。”圣钦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语气平淡。
车子没有直接开到大门口,而是在圣钦的指示下,绕到了厂区后身那条堆满垃圾的小巷。两人再次从那个隐蔽的小铁门进入厂区。
厂区内部的气氛明显不同了。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穿着法院制服、律师袍或是深色西装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手持文件和对讲机。保安的数量也增加了,神情紧张地维持着秩序。办公楼里灯火通明,各个办公室都有人进出,显然已经开始紧张的交接和清点工作。
钱卫国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挤了好几个人。钱卫国本人正满头大汗地对着一个表情严肃、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解释着什么,旁边还站着几位显然是律师和会计师模样的人——应该是圣钦派来的“协助”团队。
看到圣钦和林薇出现在门口,钱卫国像是看到了救星,几乎要扑过来,但被那金丝眼镜男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圣先生!您可算来了!”钱卫国隔着人喊道,声音带着哭腔,“这位是法院指定的破产管理人,张主任!他……他对我们紧急处置流水线的方案有……有疑问!”
那位张主任扶了扶眼镜,转过身,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圣钦,语气带着官腔和毫不掩饰的质疑:“你就是圣钦?钱厂长口中的‘特别顾问’?我没有在债权人名单或者法院备案的顾问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请你解释一下你的身份,以及你授意昌荣厂在破产申请受理前紧急处置重大资产的依据是什么?”
压力瞬间扑面而来。管理人的质疑,直接指向了圣钦操作的合规性核心!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看向圣钦。
圣钦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走进办公室,只是站在门口,平静地迎上张主任审视的目光:“张主任,您好。我的身份是昌荣厂潜在战略重组方的代表,目前处于初步尽职调查阶段,尚未正式备案。关于处置流水线的建议,是基于独立第三方出具的、显示该资产正在快速贬值的紧急评估报告。”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根据《企业破产法》第十八条及相关司法解释,债务人在破产申请受理后、管理人接管前,为维护债权人整体利益,防止资产价值急剧贬损,有权采取必要的保全措施。昌荣厂三条流水线每日产生的巨额保管费用和折旧损失,正在严重侵蚀本就不足的破产财产基础。我们的处置方案,正是为了最大限度保全剩余资产价值,所得款项将优先用于支付即将发生的职工经济补偿金,维护稳定,这符合所有债权人的根本利益。”
他一番话,法条引用准确,理由充分,且抬出了“职工补偿金”和“债权人利益”这两面大旗,顿时让张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质疑稍缓,但并未完全消失。
“潜在重组方?”张主任捕捉到这个词,眼神锐利了几分,“是哪一家?有什么重组方案?资产评估尚未完成,现在谈重组是否为时过早?而且,即使情况紧急,处置程序是否完全合规?评估小组的独立性如何保证?”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显然是个经验老道、不易糊弄的角色。
钱卫国在一旁急得直搓手,不停看向圣钦。
圣钦却依旧从容:“重组方的具体信息,在完成初步评估和达成意向前,基于商业保密原则,不便透露。但我们可以签署承诺函,保证处置流水线所得款项全额进入共管账户,优先用于法定支出,接受您的监督。至于评估小组,由昌荣厂原财务、设备部门负责人,以及我聘请的具有高级评估师资质的第三方专家共同组成,所有评估过程均有详细记录可供核查。”
他滴水不漏的回答,暂时堵住了张主任的嘴。但对方显然并未完全信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即便如此,如此重大的资产处置,也必须经过债权人委员会……”张主任试图拿回主动权。
“债权人委员会尚未成立。”圣钦立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而现在,每拖延一小时,资产都在贬值,不稳定因素都在增加。张主任,您作为管理人,最大的职责是保全破产财产价值和维护稳定。我们的方案,正是在协助您履行这一职责。如果您坚持要等待冗长的流程,可以,但由此造成的资产进一步贬值和可能发生的群体性事件,责任将由您和管理人团队承担。”
软中带硬,甚至隐含着一丝威胁!
张主任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问”如此难缠,不仅熟悉法律程序,更善于利用规则和施加压力。
办公室内的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个法院的工作人员匆匆跑来,在张主任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主任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圣钦,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沉吟片刻,终于有些不情愿地开口:“好,既然你们坚持,并且愿意承担相应责任和接受监督,处置流水线的方案,原则上我可以暂不反对。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严厉地扫过圣钦和钱卫国:“所有程序必须绝对合规!所有款项必须进入指定账户!后续的重组方案,也必须第一时间向法院和我汇报!否则,我将立刻申请法院终止你们的一切操作权限!”
这算是勉强开了绿灯,但同时也套上了紧箍咒。
“当然,一切依规办事。”圣钦微微颔首,看不出喜怒。
张主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开,继续去忙千头万绪的接管工作去了。
钱卫国长长松了口气,几乎虚脱,瘫坐在椅子上,用袖子不停地擦着汗。
圣钦却并没有丝毫放松。他走到钱卫国面前,声音压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流水线的事情暂时解决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问你。”
钱卫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厂里以前,谁主要负责那个破旧小仓库?就是堆放废弃样品和实验记录的那个!”圣钦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钱卫国的眼睛。
钱卫国被他的眼神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以……以前是技术科的老刘工程师管着……后来他退休了……就……就没人专门管了,算是后勤兼管着钥匙……”
“老刘工程师现在在哪?”圣钦追问。
“退……退休回老家了……好几年了……”
“后勤谁负责钥匙?最近有没有异常?有没有人私下配过钥匙,或者频繁进出那里?”圣钦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极快。
钱卫国被问懵了,努力回想着:“钥匙……钥匙一直挂在后勤处的钥匙板上……谁要用登记一下……好像……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异常……就是……就是……”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太确定地说:“就是大概半年前,厂子效益已经很不好的时候,副厂长李洪国好像去过几次……说是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卖钱的废品……后来也没卖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
李洪国!副厂长!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高层?!
圣钦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仿佛终于捕捉到了猎物的踪迹。
他立刻直起身,对旁边他带来的律师团队负责人低声快速吩咐:“立刻想办法,拿到后勤处的钥匙登记记录,至少最近一年的!要快!”
律师点头,立刻转身出去办。
圣钦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向厂区深处那栋副厂长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眼神冰冷得吓人。
“阻力从来不止来自外部。”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旁边的林薇能听到。
“内部的蛀虫,往往才是最难清理,也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