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之期如悬顶之剑，距离仅剩十日。青霖舍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压抑的紧迫感笼罩着每一个新晋弟子。
王烁已彻底不见踪影。周通偶尔露面，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倨傲，私下向铁牛等人透露，王烁得家族鼎力支持，不仅服用了“凝气丹”，更有一块“蕴灵石”辅助修炼，正在藏书阁附近某处安静之所闭关，全力冲击引气二层，誓要在月考时独占鳌头，一举获得宗门重视。其余人等更是拼尽全力，药圃间、溪畔旁，甚至用餐时都有人掐着法诀感应气感，个个眼眶深陷，面色疲惫，却又不敢有丝毫松懈。
林风已是引气一层中期，进度在新弟子中算得上中上，但他脸上却无多少喜色。他时常望着苏子衡空荡荡的床铺发呆，将自己份例里那点微薄得可怜的肉食偷偷留下，用油纸包了，趁夜深时塞到苏子衡枕下。他不懂苏子衡为何终日滞留废料涧，只当他是自暴自弃，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废料涧，已成了苏子衡的炼狱，亦是他的洞天。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吸收。每当月色笼罩，涧底瘴气最浓之时，他深入那堆积最深、腐朽之气最重的核心地带。那里的空气粘稠得几乎化不开，弥漫的能量狂暴混乱，足以让寻常引气修士心神动摇。
他所运转的功法，早已脱离《乙木导引诀》的范畴，化作一门只为“吞噬”而存在的霸道法门。海量驳杂凶戾的能量被强行撕扯进体内，那枚贴身石头的温热已变得滚烫，竭力抚平着能量带来的撕裂痛楚，但更多的冲击仍需他以坚韧到可怕的意志生生承受。
他的经脉在无数次破碎与重塑中，变得异常宽阔与坚韧，内视之下，呈现出一种黯淡却坚实的灰玉光泽。丹田之内，那团混沌的灰色雾霭已浓郁压缩到了极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剧烈翻腾，寻求着最终的突破！
他清晰地感觉到，壁垒就在眼前！
今夜，无月，星子黯淡。涧底瘴气浓得化不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苏子衡盘坐于废料山最深处，周身被灰绿色的浊气包裹，仿佛与这片腐朽之地融为一体。他体内能量奔腾咆哮，已至最后关头！
就在这突破前的绝对寂静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刻意放慢的脚步声，自上方栈道隐约传来。
“……王师兄，真要下去吗？这下面瘴气太重了，听说待久了损道基……”是周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怯懦和嫌恶。
另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正是王烁：“怕什么？片刻即走。我要亲眼看看，他究竟是真废物，还是在装神弄鬼。”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算计和审视，“月考将至，若他连引气都未成，被驱逐下山是必然结局。我只是……不想有任何意外。若他真有什么古怪，提前知晓，也好应对。”他并非要亲自动手留下痕迹，而是要来亲自确认，或许，还存着一丝“不经意”干扰，让其彻底万劫不复的阴暗念头。
两人蹑手蹑脚走下栈道，浓重的瘴气让他们不得不运转微薄灵气护体，视线受阻。
“好像……在那边？”周通不确定地指着瘴气最浓郁的方向。
王烁眯起眼，努力望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形轮廓盘坐在一堆巨大的废料之下，气息沉寂得可怕，仿佛与死物无异。他嘴角刚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异变陡生！
盘坐中的苏子衡猛然睁开双眼！
眸中竟非瞳孔，而是两团疯狂旋转、深不见底的灰色漩涡！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吸力以他为中心悍然爆发！并非灵气波动，而是纯粹的吞噬之力！周遭堆积如山的枯枝、败叶、药渣，如同经历了万载岁月般，瞬间失去所有色泽与结构，无声无息地化为漫天齑粉！其中蕴含的所有狂暴、混乱、腐朽的能量，被蛮横地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发出凄厉的呜咽声，疯狂涌入他体内！
呜——嗡——！
一种低沉的嗡鸣震荡着整个山涧，那不是声音，是能量被绝对力量撕扯、吞噬时引发的规则颤栗！浓重的瘴气被搅动，形成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灰色旋涡，旋涡中心漆黑如墨，将苏子衡的身影彻底吞没！可怕的能量乱流四溢，吹得王烁和周通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这…这是什么魔功？！！”周通亡魂大冒，尖叫着向后跌退，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王烁脸上的冰冷算计瞬间破碎，被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取代！他感受不到丝毫纯净祥和的灵气，只能感知到一股庞大、混乱、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吞噬力量正在疯狂攀升、质变！这绝非碧心木灵宗任何正道功法！甚至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修炼体系！
那股力量的层次，分明已经跨越了某个临界点！
“炼气初期？不！这不可能！”王烁失声喃喃，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恐怖的灰色漩涡，先前所有的优越感、算计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认知被完全颠覆的茫然！
轰隆！！！
灰色旋涡骤然向内极致坍缩，仿佛黑洞归于奇点，所有异象、声音、能量波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涧底死寂。
只剩下漫天飘飞的粉尘，以及两个呆若木鸡、浑身冷汗的人。
苏子衡缓缓站起身。依旧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但他周身再无半分废料涧的污秽气息，肌肤下似有暗流涌动，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感。他体内奔腾的力量已然质变，归于平静，却深不可测。
他目光淡漠地扫向栈道口狼狈不堪的两人，眼神平静，却让王烁和周通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王烁脸色煞白，随即涨得通红，又转为铁青，惊骇、恐惧、妒忌在他眼中疯狂交织。他死死盯着苏子衡，以为自己看透他所有的秘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透。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转身，几乎是仓惶地、脚步虚浮地冲上栈道，逃离这个让他尊严扫地、心生恐惧的地方。周通更是连滚带爬。
苏子衡没有去看他们狼狈的背影。他缓缓抬起右手，心念微动。能量自他指尖悄然探出，无声蜿蜒。它所过之处，空气中的微尘竟被悄然吞噬，留下一道极其扭曲的轨迹。
炼气初期，成！
而且，是前所未见，以万物废料为资粮为路径，独属于他苏子衡的——灰色气涡！
与此同时，在万古青霖树极高处，一座被藤蔓遮掩的简陋树屋内，一位闭目打坐、身着朴素麻衣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浑浊，却仿佛能穿透层层枝叶与空间，落向那偏僻的废料涧方向。他枯槁的手指微微掐动了几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古怪……似有异种气息勃发，引动地秽之气，却又瞬间敛去……是错觉么？”老者低声自语，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并未深究。
而在更高处，接近树冠的奢华精舍内，木霖执事正与一位面容姣好、气质却略显冷厉的女修交谈。女修乃是宗门刑堂亲传弟子。
“……近期宗内并无异状，只是新晋弟子月考在即，难免有些紧张气氛。”木霖执事缓声道。
女修点头：“如此便好。只是执事需留意，非常时期，莫要让某些不安定因素扰了宗门清静，尤其是……那些来历不明、资质却又‘特殊’之人。”她的话语意有所指。
木霖执事目光微微一闪，想起了那个测试时发出惊天白光却又迅速沉寂的少年，点了点头：“老夫心中有数。”
暗流，已在无声无息间开始涌动。而刚刚破境的苏子衡，对此仍一无所知。他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目光坚定地望向月考的方向。
那里，将是他真正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