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荒原上的最后一丝余温也被凛冽的寒风迅速带走。队伍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里再次停下，决定在此过夜。不能再走了，夜晚的北地荒野危机四伏，不仅是狄人游骑，还有饿狼和其他猛兽，视线不清的情况下极易遭遇不测。
几块简陋的皮毡子被铺在地上，众人围坐在一小堆勉强驱散寒意的篝火旁。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茫然又带着些许劫后余生庆幸的脸庞。缴获的肉干和奶疙瘩被小心地分食，马匹在一旁不安地打着响鼻，啃食着枯黄的草根。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年纪最小、心性也最单纯的韩石头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凌大哥…我们…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一直往北吗？北边好冷，狄人也更多…要不，我们往南走吧？回内地去，听说那边暖和，也没这么多狄人，总能找到条活路的…”
他的话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激起了涟漪。
新加入的郎中陈伯立刻哆哆嗦嗦地附和，他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住这北地的苦寒和时时刻刻的死亡威胁：“是啊，将军…小老儿也觉得南边好，南边安稳啊…找个偏僻村子躲起来，总能糊口的…”
铁匠老张闷着头，用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没有表态。他是个手艺人，乱世中手艺人命如草芥，去哪里似乎都没太大区别，只能跟着能给他饭吃的人走。
然而，孙青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目光冷静，分析着利弊：“南边？石头，陈伯，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逃兵！王校尉那个杂碎为了脱罪，肯定会把战败的责任全推到我们这些‘战死’的人头上，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是临阵脱逃、畏罪潜逃的钦犯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南下的路上，关卡重重，盘查严密，我们怎么过去？就算侥幸混过去了，内地就真的安全吗？那些地方的官老爷、豪强大户，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我们这点人马，这几匹战马，这点武器装备，去了就是肥羊，要么被吞得连渣都不剩，要么就被抓去顶替壮丁，死得不明不白！”
侯三阴恻恻地补充道，他的眼神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闪烁：“孙青说得没错。南边啊，规矩多，眼睛也多。咱们这伙人，身上带着血煞气，手里拿着兵器，太扎眼了。而且，你们忘了王校尉是哪里人？他祖籍就是南边泸州的，听说家里在那边还有点势力…”
这话让韩石头和陈伯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们只想到了南方的暖和与想象中的安稳，却忽略了这些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牛猛烦躁地抓了抓如同乱草般的头发，低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北上冷死、打死，南下被抓死、坑死！难不成咱们就在这荒原上当野人，跟狼抢食吃？”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凌岳身上。这位一路带领他们死里逃生、并且似乎拥有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年轻头领，他的决定，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凌岳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众人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粗糙的羊皮地图上摩挲着。地图很简陋，大部分区域是空白，只有一些简单的山脉河流标记和少数几个狄文标注的地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图偏北方的某个区域。那里，根据羊皮纸上模糊的墨迹和他脑海中那份前世记忆带来的地理知识相互印证，应该有一个前朝修建的、用于屯兵戍边的堡垒——黑岩堡。记忆碎片告诉他，这种堡垒通常依险要地势而建，易守难攻，且内部有水源和一些基本设施。由于天衍朝国力衰退，边防收缩，这种深入北地的堡垒大多早已被废弃多年。
就在众人争论不下、陷入僵局之时，凌岳缓缓抬起了头，篝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划了一条线，代表他们现在大致的位置，然后手指重重地点在偏北方的某个点。
“南下，看似安全，实则是温水煮青蛙，是死路一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朝廷的刀，对付自己人，往往比对付外敌更快、更狠。我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或者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顿了顿，手指坚定地指向北方：“我们北上。”
“北上？”韩石头失声惊呼，陈伯也吓得一哆嗦。连牛猛和孙青、侯三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虽然分析了南下的坏处，但主动前往狄人肆虐的更北方，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
“去这里。”凌岳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他确认的位置，“黑岩堡。一个废弃的前朝军屯堡。”
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继续冷静地分析，话语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逻辑和远见：“狄人的主力正在南下劫掠，他们的目标是富庶的天衍内地城镇，后方反而相对空虚。这个黑岩堡，易守难攻，虽然废弃，但城墙主体结构应该还在，有现成的水源，甚至可能还有少量开垦过的土地。那里，狄人看不上，朝廷早已遗忘，正是我们最好的藏身地和…起点！”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野望：“我们是狼，不是待宰的羔羊！羊才会往看似安全的羊圈里跑，最终逃不过被吃的命运。而狼，要去能让自己磨利爪牙、积蓄力量的地方！黑岩堡，就是我们的狼穴！我们要在那里舔舐伤口，磨尖牙齿，然后…”
凌岳没有说完，但他眼中闪烁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带着兄弟们求生的边军小校，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名为“野心”和“霸气”的东西。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凌岳这番话震撼了。不是简单的逃跑，而是主动选择一个险地作为根据地！这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非凡的眼光和魄力！
牛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爆发出兴奋的红光：“对啊！俺怎么没想到！去他娘的狄狗老巢边上住下！头儿！你说得对！咱们是狼！就去黑岩堡！以后专抢狄狗的粮草！”
孙青眼中精光闪烁，仔细咀嚼着凌岳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避开主流冲突区域，利用信息差和狄人后方的空虚，占据一个易守难攻的据点，这确实是眼下最优的战略选择！他看向凌岳的目光，除了之前的信任，更多了一丝敬佩。
侯三舔了舔嘴唇，嘿嘿笑了起来：“头儿就是头儿，眼光毒辣！黑岩堡…好地方！够偏，够硬！正好让咱们兄弟施展拳脚！”
就连原本恐惧的韩石头，看着凌岳那坚定而自信的神情，心中的害怕也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任和憧憬所取代。凌大哥说去哪里，那就一定是对的！
陈伯和老张面面相觑，虽然依旧害怕，但看到几位“核心”人物都一致同意，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命运。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凌岳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目光投向北方沉沉的夜幕，“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天亮就出发。侯三，前半夜警戒，后半夜牛猛换你。”
“是！头儿！”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少了迷茫，多了几分明确目标后的坚定。
北上的道路注定更加艰难险阻，但有了方向，有了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这支小小的队伍，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灵魂。
凌岳重新坐下，再次闭上眼睛，开始引导体内那丝“战气”循环，同时也在脑海中不断勾勒着黑岩堡可能的样子，以及到达之后该如何一步步将其打造成为一个真正的根据地。
乱世之中，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而他选择的，是一条最为艰难，却也最可能通往巅峰的道路。
寒风依旧呼啸，但篝火旁的心，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