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铁,朔风如刀。
天衍王朝北疆,铁山堡外的荒野上,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
凌岳猛地从冰冷的黑暗中惊醒,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从全身各处涌来,尤其是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混乱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
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猛地刺入脑海:
……漫山遍野的北狄蛮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来。
……上司王校尉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他那声尖利的“撤退!”——却唯独漏掉了他们这支负责断后的哨队。
……身边熟悉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一支冷箭射穿了他的皮甲,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下马来,世界陷入黑暗。
“呃……”凌岳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头儿!你醒了?!别动!”
一个沙哑却充满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一张布满血污和疲惫的年轻脸庞凑了过来,是韩石头,他麾下最年轻的兵,才十七岁,平日里有些怯懦,此刻眼神里却充满了关切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
“石头……”凌岳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们……在哪?还有谁?”
“头儿,我们在一个破土坑里,狄狗的马队刚过去不久。”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的汉子猫着腰过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卷了刃的横刀。他是牛猛,军中老卒,力气最大,性子也最憨直忠诚。
“就剩我们几个了。”第三个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说话的是孙瘸子,原名孙青,早年腿受过伤,走路微跛,但一手箭术极准,心思也最活络。“我和牛哥把你从尸堆里拖出来时,咱们哨队五十三个弟兄……就只剩我们五个了!”
凌岳心中一痛,目光扫过。坑里除了韩石头、牛猛、孙青,还有一个靠着土壁喘气的,是瘦小的侯三,擅长追踪和偷鸡摸狗,此刻也浑身是伤,但眼神依旧机警。
五十三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们五个,个个带伤,筋疲力尽。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泥沼,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土坑淹没。
“王校尉那个王八蛋!”牛猛低声咆哮,拳头狠狠砸在泥地上,“他娘的卖了我们!”
孙瘸子眼神阴郁:“他是跑了,可这笔账,迟早要算。头儿,现在怎么办?狄人还在外面游弋,铁山堡……我们还回得去吗?”
回去?
凌岳心中一片冰冷。王校尉既然敢卖他们,就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去指认他的临阵脱逃和抛弃同袍。就算侥幸回去,也很可能被安上一个溃逃的罪名,死路一条。
朝廷腐败,上官昏聩,这北疆,乃至整个天衍朝,早已烂透了!他们这些底层军卒的命,比草还贱!
无尽的愤怒和悲凉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境中滋生的狠厉。
他不能死在这里!这些拼死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兄弟,也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愤怒中,凌岳忽然感到脑中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现代化的军事知识、历史战役案例、钢铁般的纪律观念、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关于权谋韬略的理解……这些东西杂乱却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
同时,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热流,似乎从心脏深处涌出,缓缓流遍四肢百骸,让他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连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这是……?
凌岳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但求生的本能和那股陌生记忆带来的冷静,让他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扫过眼前四张疲惫而绝望的脸。
“回不去了。”凌岳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天起,没有天衍边军凌岳了。只有想活下去的凌岳,和你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王校尉欠我们的债,这世道欠我们的公道,得我们自己亲手拿回来!但首先,我们得活下去!”
他的话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四人几乎熄灭的眼眸。
牛猛第一个低吼:“头儿,俺这条命是你从狄狗刀下抢回来的,你说咋干就咋干!”
韩石头用力点头:“凌大哥,我跟着你!”
孙瘸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没错,这世道不让咱活,咱就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侯三也勉强坐直身体:“头儿,你说吧,怎么搞?”
看着眼前这四个伤痕累累却依旧选择信任他的兄弟,凌岳心中那股热流更加汹涌。
这就是他在这个冰冷绝望世界里,最初也是最珍贵的资本——五个人的队伍,以及绝对忠诚的班底!
“好!”凌岳忍着痛,强行坐起,“检查武器、干粮、伤药。孙青,观察外面情况;侯三,看看附近有没有能藏身或者有价值的地方;牛猛,负责警戒;石头,帮我包扎伤口。”
他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让四人下意识地听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简单的分工后,小小的土坑里忙碌起来,绝望的气氛被一种紧张的求生欲所取代。
凌岳感受着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记忆和身体里的热流,又看了看身边忙碌的兄弟,眼神愈发冰冷和坚定。
铁山堡、王校尉、北狄、乃至这个腐朽的王朝……
“等着吧,”他在心中默念,“我凌岳,和我的兄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