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排骨的香气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推开门缝,漫进浩浩的小房间时,小家伙正趴在书桌前涂涂画画。蜡笔在纸上划出明亮的色彩,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时不时歪头看看墙上贴着的奥特曼贴纸——那是李建国上周用三个夜班换来的奖励。
“浩浩,洗手吃饭咯!”李建国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胳膊的纱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纱布边缘渗出的淡粉色痕迹,像朵不小心蹭在布上的桃花。
浩浩丢下蜡笔,蹬着小拖鞋啪嗒啪嗒跑过来,小手指轻轻碰了碰纱布:“爸爸,还疼吗?昨天换药时你都皱眉了。”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刚换完乳牙的漏风感。
李建国弯腰抱起儿子,故意把胳膊抬得高高的:“你看,爸爸现在能举这么高呢,一点都不疼。”他掂了掂浩浩,“而且今天的排骨超香,浩浩要不要尝一块?”
“要!”浩浩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要最大块的,带脆骨的那种。”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糖醋排骨堆得像座小山,色泽红亮,汤汁浓稠得能拉出细丝;旁边是清炒西兰花,翠绿欲滴;还有一碗鸡蛋羹,表面光滑如镜,撒着细碎的葱花。这些都是浩浩爱吃的,也是李建国最拿手的几道菜。以前王秀兰总说他“把心思全放厨房了”,那时他还嘴硬,说“拴住儿子的胃,才能拴住他的心”。
爷俩刚坐下,李建国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秀兰”两个字。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胳膊往桌下藏了藏,才接起电话。
“喂?”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听说某人又当‘超人’了?”王秀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嗔怪,背景里隐约有医院的广播声,“小雅刚才跟我视频,说你为了赶个急单,骑着电动车追公交车,胳膊还被广告牌划了道大口子?”
李建国挠了挠头,看向正啃着排骨的浩浩,用口型说“帮爸爸保密”,结果小家伙直接对着电话喊:“妈妈,爸爸流血了!纱布都红了!他还不让我说!”
“浩浩!”李建国哭笑不得。
电话那头传来王秀兰的轻笑声,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大概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李建国,”她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才叫男人?上周你说给浩浩买新书包,我就觉得不对劲——你那电动车电瓶都快报废了,哪来的钱买三百多的书包?”
李建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他沉默着,听着她继续说:“小雅把你这月的单子都跟我说了,一天跑十八个小时,凌晨还在给人送文件。你当我是外人吗?”
“不是,我就是觉得……”他想说“你那边刚换了新科室,忙得很”,又想说“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你操心”,可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含糊的嘟囔。
“觉得我在医院够忙了,不想再给我添堵,是吧?”王秀兰接话很快,语气里带着了然,“可你忘了,我们是浩浩的爸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年要不是那笔债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怎么会……”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怎么会跟你提分开。”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李建国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他想起三年前,债主堵在门口,浩浩吓得躲在桌底哭,王秀兰抱着孩子,眼圈红得像兔子,说“建国,我们先分开一阵吧,我去外面挣钱,你在家照顾浩浩,等缓过来了……”那时他以为她是嫌他没本事,气得摔了杯子,现在才明白,那语气里藏着多少无奈。
“爸爸,妈妈是不是哭了?”浩浩放下排骨,小眉头皱巴巴的,“我听到妈妈吸鼻子了。”
“没哭。”王秀兰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浩浩,你监督爸爸吃完饭就换药,用我上次给你寄的那支凝胶,记得厚涂一点,不然会留疤。”
“知道啦!”浩浩响亮地应着。
挂了电话,李建国看着桌上的排骨,突然没了胃口。浩浩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进他碗里:“妈妈说,吃多点才能长力气,伤口好得快。”
他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忽然笑了,拿起排骨啃了一大口。酸甜的汤汁溅在嘴角,有点咸,有点甜,像此刻的心情。
下午带浩浩去公园时,李建国特意穿上了长袖衬衫,把纱布藏得严严实实。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公园里满是放风筝的人,各式各样的风筝在蓝天上飘着,有威风的老鹰,有灵动的金鱼,还有憨态可掬的熊猫。
“爸爸,我们的奥特曼风筝呢?”浩浩拽着他的手,小脚步迈得飞快。
“在包里呢。”李建国拍拍帆布包,里面装着浩浩最爱的奥特曼风筝,还是去年王秀兰休假时一起买的。那时他们还没分开,三个人在公园跑了一下午,风筝线断了都没察觉,只顾着笑。
刚把风筝组装好,就听到有人喊“李师傅”。李建国回头一看,是星芒咖啡的小雅,她骑着辆粉色电动车,车筐里放着个红色的锦旗,还有个印着猫咪图案的礼盒。
“小雅?你怎么在这?”李建国有点惊讶。小雅是星芒咖啡的店员,前阵子外卖箱被偷,还是李建国帮她追回来的,为此还摔了一跤。
“来给您送东西呀。”小雅停下车,把锦旗递过来,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上周那个急单,客户特别满意,特意做了锦旗送过来,说是多亏您半小时就把合同送到,才没耽误签约。老板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锦旗上绣着“神速如电,信义为本”八个金字,边缘还镶着精致的流苏。李建国接过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礼盒,小雅的脸瞬间红了:“这、这是我自己做的曲奇,谢、谢谢您上次帮我追外卖箱……”
“你太客气了。”李建国连忙摆手,却被浩浩一把抢过礼盒:“我要吃曲奇!谢谢小雅姐姐!”
“浩浩!”李建国想拦都来不及。
小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没关系,就是点小零食。对了李师傅,我们老板说,以后店里有急单,还想麻烦您,报酬给双倍哦。”
“再说吧,先谢谢你们老板。”李建国把锦旗小心地卷起来,心里有点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在混日子,送单、跑腿,没什么出息,现在才发现,哪怕是小事,认真做也能被人记在心上。
小雅走后,浩浩已经拆开了礼盒,拿起一块曲奇递到他嘴边:“爸爸尝尝,甜甜的!”
李建国咬了一口,黄油的香气在嘴里弥漫开来,甜而不腻。他牵着风筝线,看着浩浩牵着风筝跑,小家伙跑得满头大汗,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奥特曼风筝在天上越飞越高,红色的披风在风中舒展,仿佛真的在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忽然,风筝线抖了一下,李建国下意识地收紧,却发现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线断了。
“哎呀!”浩浩急得直跺脚。
李建国却笑了:“没关系,我们再把它找回来。”
他拉着浩浩的手,沿着风筝飘落的方向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像散落的星星。浩浩的笑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跑着跑着,李建国忽然停了下来。前面的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件浅蓝色的护士服,正望着他们笑。
“妈妈!”浩浩先认出来,挣脱李建国的手就冲了过去。
王秀兰张开双臂抱住儿子,抬头看向李建国,眼里的笑意像春日的湖水,漾起层层涟漪。“我跟护士长请了假,提前回来的。”她站起身,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还疼吗?”
李建国低头看了看长袖衬衫下的纱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挠了挠头,傻笑道:“有点痒,大概是快好了。”
王秀兰走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动作温柔得像春风拂过:“回家吧,我给你换药。”
“嗯。”李建国应着,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背包,自然而然地像以前一样。
浩浩一手牵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嘴里哼着奥特曼的主题曲,小小的身影在中间晃悠。奥特曼风筝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在为他们鼓掌。
李建国看着身边的两个人,心里忽然很踏实。那些结痂的伤口,不管是胳膊上的,还是心里的,好像都在这春日的阳光里,开始慢慢愈合,长出新的希望。他知道,以后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风很暖,天很蓝,远处的风筝还在飞,他们的脚步轻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