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拔的命令在深夜抵达。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压抑的沉默和钢铁碰撞的冰冷声响。第11步兵团的士兵们默默登上了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车队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向着东部边境蜿蜒前行。
龙达所在的尖刀班挤在同一辆车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差彭偶尔检查机枪部件的轻微金属声,以及阿南低不可闻的诵经声。龙达能感觉到身边萍琪身体的微微颤抖,也能看到对面巴颂班长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近乎预感的沉重。
车队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数小时,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们抵达了预定防区——一片位于暹罗-真腊边境线以西约五公里的丘陵林地。这里原本宁静的热带雨林,此刻却弥漫着硝烟和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防御阵型——
轰!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黎明的寂静,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团巨大的火球在车队最前方的一辆卡车处腾起,破碎的金属零件和不幸士兵的残肢瞬间被抛向空中!
“炮击!下车!散开!找掩护!”巴颂班长声嘶力竭的吼声瞬间被更多爆炸声淹没!
交趾国的先头部队,一支精锐的机械化侦察分队,早已渗透过边境,并在此设下了致命的伏击圈!
战争,以最粗暴、最血腥的方式,瞬间撕碎了清晨的薄雾,也将所有训练场上的模拟变成了血与火的现实!
“呃啊!”一个刚从卡车上跳下的新兵,被横飞的弹片击中胸口,鲜血喷溅,他踉跄着倒下,眼中还残留着惊恐和茫然。
龙达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砸来。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变成了慢镜头和失真的噪音。他看到旁边一个士兵的半截身体被炸飞,肠子和内脏拖了一地,那士兵还没立刻死去,徒劳地用手扒拉着地面…
“王子!这边!”差彭的怒吼将他拉回现实。这来自北方的汉子已经找到了一个弹坑作为掩体,架起了他的轻机枪,对着左侧丛林中若隐若现的交趾士兵身影疯狂扫射!哒哒哒哒!枪口喷出的火焰映红了他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阿南!左侧树林,敌人两个!压制!”巴颂班长一边用步枪精准点射,一边大吼。
阿南脸色惨白,但握枪的手却异常稳定,砰!砰!枪响,一个试图迂回的交趾士兵应声倒下。
“萍琪!呼叫炮火支援!坐标7-5-…”
“班长!电台被炸坏了!”萍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她拼命拍打着那台冒着黑烟的通讯设备。
“该死!”巴颂骂道。
子弹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而来,打在卡车残骸上叮当作响,溅起一串串火星。泥土被不断掀飞,硝烟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龙达匍匐到差彭身边,端起他的M16,瞄准,扣动扳机。后坐力撞击着他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对着活生生的人开枪。他看到远处一个穿着不同制服的身影晃了一下,倒了下去。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感受恐惧或罪恶,生存和杀戮的本能驱使着他不断射击、更换弹匣。
“火箭筒!”有人尖叫道。
咻——!一枚火箭弹拖着尾焰击中了他们不远处的一个散兵坑,里面的两名士兵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深坑。
残酷的景象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平时训练最刻苦的士兵也可能在第一声爆炸时崩溃,而一些看似平凡的人却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勇气。
差彭的机枪枪管打得通红,他怒吼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倾泻出去,直到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肩胛,他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军服。
“医务兵!差点中弹了!”龙达大喊,一边继续射击,一边试图将庞大的差彭拖到更安全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子弹扫向他们所在的弹坑。是敌人的侧射火力!
“小心!”萍琪突然尖叫着扑了过来,猛地将龙达和受伤的差彭推向更深处的坑底。
噗噗噗!一连串子弹钻入肉体的闷响。
龙达回头,只见萍琪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背后绽开几朵恐怖的血花。她美丽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眼神迅速涣散,软软地倒了下来,手中的步话机零件散落一地。
“萍琪!!!”龙达和差彭同时发出嘶吼。
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戒备、却又比谁都努力证明自己的战友,那个在泥潭中救过他的通信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下了,鲜血迅速浸透了她身下的土地。
“啊——!”龙达的眼睛瞬间红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悲恸淹没了他。他抓起萍琪掉落的手榴弹,拉环,奋力投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轰!
爆炸声后,敌人的火力点暂时沉寂了。
战斗还在继续,枪声、爆炸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巴颂班长指挥着剩余的人艰难抵抗。阿南的额头被弹片划开,血流满面,却仍在射击。龙达守着萍琪渐渐冰冷的身体和因失血而意识模糊的差彭,机械地装弹、射击、再装弹…
热带雨林的晨曦终于完全照亮了大地,却照见的是一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燃烧的卡车残骸、支离破碎的尸体、染红的泥土、散落的装备和呻吟的伤员…
战争不是训练场上的热血豪情,它是破碎的肢体、是冰冷流逝的生命、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无尽的鲜血和永远无法弥补的失去。
龙达·郑小白王子,这位曾经的“疯王子”,在这血腥的黎明,第一次真正尝到了战争的残酷滋味。他握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年轻的脸上沾满了硝烟、泥土和战友的血,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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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苍天无眼,心如明镜照见古今;
休言报应迟来,影随形动不差分毫。
善者之泪润泽万物,终成菩提甘露;
恶者之血灼烧自我,徒留地狱焦土。
业风呼啸间,唯业力随身,如影随形,亘古不渝。
《业果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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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刀班残存的几人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弹药所剩无几,差彭因失血而意识模糊,萍琪的遗体静静躺在弹坑底部,阿南用撕碎的绷带死死压住自己额头的伤口,鲜血仍不断渗出。巴颂班长打光了最后一个步枪弹匣,捡起牺牲战友的武器继续射击,他的吼声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龙达的M16枪管烫得几乎无法握持,他机械地瞄准、射击,耳边是持续不断的轰鸣和惨叫,鼻腔里充斥着硝烟、血腥和内脏破裂后的恶臭。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手臂因持续的后坐力而麻木,精神在极度紧张和目睹死亡的冲击下濒临崩溃。
就在他们即将被敌人优势火力彻底吞噬的瞬间——
轰!轰!轰!
一阵完全不同、更加沉重而密集的炮火声从他们后方响起!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交趾军队的进攻阵型,瞬间将好几处正在喷吐火舌的敌人火力点炸成了哑巴!巨大的爆炸声浪甚至暂时压过了战场上的嘈杂。
“是我们的炮火!援军!援军到了!”巴颂班长几乎是凭借本能嘶吼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和疲惫。
紧接着,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数辆暹罗皇家陆军标志性的绿色迷彩装甲运兵车(APC)冲破硝烟,粗短的炮塔不断旋转喷射火舌,用车载机枪和小口径机炮猛烈扫射交趾军队的侧翼。更多头戴暹罗军盔的士兵从车上跳下,以娴熟的战术动作迅速展开,加入战团。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部战场的态势。交趾军队的进攻锋芒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狠狠挫断,他们的火力明显减弱,开始出现犹豫和收缩的迹象。
战线暂时稳定了下来。
激烈的交火逐渐变为零星的枪声和相互试探的狙击。硝烟缓缓散去,露出满目疮痍的战场。暹罗的士兵们开始抓紧时间巩固阵地,抢救伤员,补充弹药。
龙达瘫坐在弹坑里,大口喘着粗气,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扣扳机而不自觉地颤抖。他看着援军士兵们冷静而高效地行动:建立机枪阵地、布置警戒哨、拖走伤员…他们的动作同样紧张,却带着一种经历过战火洗礼后的沉稳。
一名援军的少尉猫着腰跑过来,看到尖刀班的惨状,尤其是龙达那与众不同的年轻面庞和皇室特质(即使此刻满脸血污),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专业态度。
“伤亡情况?还有多少能战斗的?”少尉语速极快。
巴颂班长艰难地清点了一下:“两人阵亡,两人重伤,包括他,”他指了指差彭,“其余轻伤。还能战斗。”
少尉点点头,眼神扫过萍琪的遗体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痛,随即变得坚硬:“医护兵!快!这里需要紧急处理!”他回头对龙达和巴颂快速说道,“交趾的这帮混蛋,他们是刚从真腊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打法狠辣,配合默契,火力配置也比我们预想的要强。”
他的话语印证了龙达在刚才战斗中最直观的感受。那些交趾士兵的战术动作极其老练,单兵素质极高,班组之间的协同远胜于他们这些大多只有训练和演习经验的新兵。他们的装备或许并非最先进,但运用得极其高效,尤其是步兵与突击炮、火箭筒的配合,给暹罗守军造成了巨大杀伤。
“我们团…损失不小,”少尉压低声音,面色凝重,“第一波接触的几个前沿观察哨和巡逻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渗透和突击速度太快了。”
龙达沉默地听着,一边帮赶来的医护兵按住不断呻吟的差彭。他看着周围那些或牺牲或重伤的暹罗士兵,许多人和他一样年轻,他们倒下的姿势各异,脸上凝固着惊恐、痛苦或不甘。再对比刚才交趾军队那如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酷的进攻…
一种沉重的认知压上他的心头。暹罗王国承平日久,虽然军队保持训练,但与交趾这种经历了漫长战火淬炼、拥有大量实战经验的老兵军队相比,在战场反应、小队战术、以及士兵面对真实死亡的心理承受力上,确实存在差距。这种差距,是用鲜血和生命才能衡量的。
援军的到来暂时挡住了敌人的兵锋,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交趾军队的这次入侵蓄谋已久,其锐气正盛。龙达握紧了手中的枪,看着被抬走的萍琪和痛苦呻吟的差彭,又看向远方暂时沉寂却依旧杀机四伏的丛林防线。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到来。暹罗军队必须用更大的牺牲和更快的适应,才能弥补这份在残酷实战中显现出的“落后”。而他,龙达王子,也将在这血与火的熔炉中,完成从训练场上的“疯王子”到真正战场战士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