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血色漩涡之中,一道难以言喻的龙影,正在缓缓升起。
那并非大夏气运所化的,象征着守护与皇权的紫金神龙。
那是一具,由无尽的暗影与森然的骸骨所构成的,扭曲龙尸。
它的双眼是两团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洞,庞大到遮蔽天日的龙躯之上,缠绕着的是足以让时光腐朽,让法则凋零的,滔天煞气。
祖龙,骸煞之躯。
它那空洞的目光,漠然扫过下方一座繁华的沿海都市。
没有能量的冲击,没有物理的毁灭。
那座城市的一切,从高楼到地基,从生灵到死物,在它目光所及的短短数秒之内,经历了仿佛万载光阴的急速风化。
钢铁化为红锈,混凝土化为沙砾,鲜活的生命化为飞灰。
一切,归于历史的尘埃。
南境,那片对应着幽冥轮回的九幽黑域。
血色的漩涡里,缓缓走出一位身穿古老阎罗王袍的帝君。
他的面容,是无数张痛苦、哀嚎的灵魂,所汇聚而成的,不断旋转的漩涡。
他的手中,没有审判善恶的朱笔。
只有一本不断滴落下漆黑墨迹,而那每一滴墨迹,都是纯粹的“绝望”概念的,黑色簿子。
他并非审判。
他是散播绝望,收集绝望,以绝望为食的——【阎罗·绝望之源】。
中境,那片曾被邪佛光辉笼罩的灵山黑域废墟之上。
一尊巨大无比的金佛,盘膝而坐。
它的脸上,挂着普度众生的,慈悲的微笑。
但它脑后那本该是神圣的佛光,却是由无数条蠕动、纠缠、散发着浓郁煞气的,漆黑触手所构成。
它的口中,开始响起宏大的梵音。
那梵音并非洗涤心灵,而是一种能绕过一切防御,直达灵魂本源的精神瘟疫。
任何听闻此音的生灵,都会在瞬间“顿悟”,陷入万物皆空,存在无义,自我即是痛苦根源的,绝对虚无主义之中,然后,亲手终结自己的一切。
【佛陀·寂灭之相】。
林烬的四道身影,感受到了比万龙真体被撕裂时,还要深邃,还要无法忍受的痛苦。
那不是生理上的痛楚。
那是文明被刨开了根,信仰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的,概念之殇。
祖龙,是他这片土地最初的图腾。
阎罗,是他这个文明对死亡秩序的最终幻想。
佛陀,是他这个国度无数生灵寻求内心安宁的寄托。
此刻,这三个最重要的文化符号,这三个早已融入十四亿同胞血脉深处的底层逻辑,被最恶毒的方式污染、扭曲,化作了对这个文明本身,最残忍,最彻底的嘲讽与攻击。
大荒教主那癫狂的笑声,如跗骨之蛆,在他的神魂深处回响。
“林烬!看到了吗?!”
“这,才是你脚下这片土地,最真实的‘根’!”
“这才是流淌在你们文明血液里,最原始的野性!”
“你所守护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这片黑暗之上,一层薄薄的浮土!”
“去吧!去战斗吧!新生的人皇!”
“你去杀得了吗?!”
“你敢对你的‘祖宗’,挥起屠刀吗?”
“你敢将你的‘信仰’,彻底抹除吗?!”
“哈哈哈哈哈哈——!!!”
林烬的几大化身,第一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源自根基的困境。
手持龙枪,战意冲霄的枪仙武体,在那【阎罗·绝望之源】的无形气息笼罩下,只感觉自己那足以贯穿星辰的昂扬战意,正被一种名为“徒劳”的概念,一点点地,压制,冷却。
为何而战?战亦是苦,胜亦是空。
手持拂尘,代天执道的天师法身,在那【佛陀·寂灭之相】的虚无梵音之下,他所构建的“秩序”法则,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秩序从何而来?若万物皆空,秩序又有何意义?
最桀骜不驯的终末化身,他那足以吞噬毁灭的“终末”概念,在骸煞祖龙那更加古老,更加不讲道理的“时光腐朽”面前,竟显得如此的年轻。
他可以终结一个事物,但对方,却能终结“时间”本身。
林烬在一瞬间便明白了。
常规的战斗,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这不是力量与力量的对抗。
这是文明与文明,概念与概念的,终极战争。
毁灭它们?
就等同于,亲手将“龙”、“地府”、“佛”这三个文化符号,从大夏文明的底层代码中,彻底删除。
那样的胜利,和被大荒教主毁灭,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进退维谷,神魂都为之撕裂的绝境之中。
他体内的建木神树,向他传递来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简单,无比粗暴,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最终解决方案。
【吞噬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