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砚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牵着周慈的手，缓步走出小区。临近八月的阳光落在过往行人的肩头上，温热而不灼人，风里裹着花香，淡淡地飘浮在空气里。
周慈穿着件浅白色的连衣长裙，及腰的长发被她高高束起扎成了一个马尾辫在脑后，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旋转摆动着，背上斜肩背着的画板，边缘微微磕碰着膝盖，发出极轻的声响，她低着头，跟在陆知砚身后半步的距离，脚步轻悄，安静地走着。
走到小区外的林荫道上时，她忽然停下。
陆知砚感受到身后的静止，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却见周慈已经仰起头，目光落在头顶那片层层叠叠的金黄上。栾树开花了，细碎的花瓣簇拥成伞状的小灯笼，一盏盏悬挂在半空中，微风吹过，籁籁轻颤着。
周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仰起头看着，眼底映着光，也映着花影。
陆知砚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片刻后轻声道：“这是栾树？”
“嗯。”周慈轻轻应了一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这是栾树，生于春，长于夏，成于秋。”周慈回过头看着陆知砚，“你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么？”
“奇妙，震撼，绚烂的一生。”陆知砚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上。“年少时我读过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倒是没有在意过小区门口有种它。”
周慈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回远处，这入目绵延无尽头的一片金黄色上，“你不觉得，栾树的一生像极了我们的一生么？”
“嗯。”陆知砚轻声应了一句，视线从周慈脸上转移到头顶摇曳着的一树金黄，缓缓道：“一生三色，春生嫩绿覆浓荫，临秋金黄，临冬结果生粉色，入冬归静默。像我们，也像所有在时光里跋涉的人我们的人生一样，在奔赴一段未知的路程时，一边成长，一边失去，但我们的人生，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开始或结束，而是一场携手并行的旅程。”他握着周慈的手暗暗加深了一点力道。
周慈垂下眼帘，片刻后轻声问：“那你说，当我们站在盛放的那一刻，知道自已正在凋零，还会开得那么用力吗？”
陆知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略略沉思了一下，风穿过树梢，几片花瓣飘落下来，有一片轻轻落在周慈的肩头上，他抬手轻轻拂去。“为什么不会呢？”他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陆知砚的话音落下，风正巧掠过树梢，卷起一簇栾花如雨般飘散。那片被他拂去的花瓣在空中轻旋了一圈，最终落在两人之间的石板路上，静静卧着。
周慈望着那花瓣，唇角微微动了。她忽然蹲下身，从画板侧袋抽出一支炭笔，在速写本上几笔勾勒出一棵栾树的轮廓——枝干挺拔，花簇密集，果实初结，仿佛时间也被钉在了盛夏与初秋的交界处。
“你看，”周慈轻声说，“它开花的时侯，果就已经在下面悄悄长出来了。一边绽放，一边孕育，一边凋零，一边延续。总让人觉得悲伤，但我觉得，这是秩序，是人生温柔的必然。”
陆知砚静静地看着她笔下的线条，像看着一段正在成形的记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八月，他独自穿过这条林荫道去赶一场重要的面试，脚步匆忙，目光低垂，却从未想过，在意过，抬头看看头顶的栾树何时开花，何时结果。那时的人生像一列疾驰的列车，只顾向前，不敢停留，更不懂驻足的意义。
而如今，他牵着一个人的手，慢下来，看见了光，闻到了风里的花香，听见了画板轻叩膝盖的节奏——这些细微的声响，竟比任何过往的成功都更让他感到真实。
“我以前总以为，人生是要抵达某个终点才算圆记。”陆知砚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沉静，“可现在我觉得，真正的圆记，是知道自已正在经历什么，并且愿意与所爱之人一通承担这份经历。”
周慈合上速写本，抬眼望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眼里，像是碎金浮动。她没说话，只是重新将画板背好，伸手牵回他的手，十指自然交扣。
“走吧，陆大律师，再不走，你上班真要迟到了。”
陆知砚牵着周慈的手，改为了并肩前行，缓步走在林荫道上。阳光穿过栾树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交扣的指间，仿佛时间也在此刻放慢了脚步。
风又起，花瓣如细雨般飘落，又有几片沾在周慈的发梢上，再次被陆知砚轻轻伸手拂去。他望着身旁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寻常的清晨，竟比任何盛大仪式都更接近永恒。
“周慈。”陆知砚低声开口，“我想起一句话，送给此刻的你，很合适。”
周慈侧头看他，眼里含笑，像藏着整个夏天的风，“哪句话？”
“
纵若生如蜉蝣，亦向熹微昂首。”
前方，这座城市渐渐苏醒，车流低鸣，人声隐约，他们继续往前走去，脚步依旧不急不缓。栾花在身后簌簌飘落，铺成一条金色的小径，一场盛大的秋天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