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死了三次。
这事儿你跟谁说,谁都得骂我一句你这孙子真他娘的不孝顺。
但你听我把话说完。
(一)
诡异还魂夜
第一次死,是上周二。
我还在上海跟甲方死磕一个LOGO,我爸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就三个字:你爷……没了。
我脑子嗡一下就炸了,当场请了假,连夜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往老家赶。
我们老家在湘西,一个地图上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着的小地方,叫槐荫镇。
等我吭哧吭哧转了两趟车,再搭上村里李大爷那辆破三轮,颠得七荤八素地回到家,天都黑透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挂白幡,没设灵堂,甚至连个哭声都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推开堂屋的门,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福尔马林味儿混合着檀香味儿,冲得我差点一跟头栽出去。
我爸正蹲在门槛上抽烟,一根接一根,脚底下落了厚厚一层烟灰。
他看见我,眼圈红得像兔子,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回来了……你爷,又活了。
什么叫又活了
我当时就懵了。
我爸没答话,只是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摁在地上,站起来,推开里屋的门。
我爷正坐在床上,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色寿衣,面色……怎么说呢,是一种很诡异的红润,像是画上去的。
他正低着头,用一把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往嘴里舀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那不是饭,也不是药。
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土腥味。
爷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
大孙子,回来啦。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阴冷。
我头皮当场就炸了。
这不是我爷!
我爷是个嗓门洪亮、中气十足的小老头,就算病得再重,也不会是这个德行。
我爸一把将我拽了出来,飞快地关上门,还从外面用一把大铜锁给锁上了。
爸,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爷他……
别问!
我爸低吼一声,把我拖到院子角落,你什么都别问,也别进去。这三天,你就当没这个爷。
我爸这人,老实巴交一辈子,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凶。
我心里直发毛,但那股子福尔马林味儿还在鼻尖萦绕,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
爸,里屋……是不是还有别人
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除了惊恐,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哀求。
小崽子,你想让你爸我死,你就继续问!
(二)
生死轮回咒
第二天,我爷死了第二次。
早上我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醒,是我爸。
他跪在院子里,对着东方,一边咳一边拜,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
我赶紧跑过去扶他,他的身体烫得吓人。
爸,你病了,我带你去镇上卫生所!
不去!
他甩开我的手,眼神固执得像头牛,我这是……这是应该的。
什么叫应该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整天,我爸都像个游魂一样在院子里转悠,不吃饭,不喝水,就是不停地抽烟,然后对着里屋的方向磕头。
而那间锁着的屋子,死一样地寂静。
直到傍晚,那股熟悉的、干涩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水……水……
我爸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冲进厨房,端出一碗早就备好的水。
那水不是清水,是黄色的,上面飘着几张烧成灰的符纸。
他打开铜锁,闪身进去,又飞快地把门带上。
我跟做贼似的凑到门缝边,偷偷往里瞧。
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
我爷还坐在床上,姿势跟昨天一模一样。
我爸哆哆嗦嗦地把碗递过去,我爷却没接,他只是抬起头,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爸。
时候……快到了……
我爸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额头抵着地,全身抖得像筛糠。
爹……您再宽限宽限……就三天……就三天……
嘿……嘿嘿……
我爷发出一阵怪笑,那笑声像是从漏风的肺管子里挤出来的
借了,就得还。天经地义……
说完,他脑袋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爸连滚爬地出来,反手把门锁上,然后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爸,我爷又……
闭嘴!
他红着眼睛瞪我,回你屋睡觉去!明晚之前,不准出这个院子!
那一刻,我真觉得我爸疯了。
(三)
密室惊魂
好奇心能杀死猫,也能逼疯人。
半夜,我揣着把手电筒,溜出了房间。
院子里静得吓人,只有几声虫鸣,但听在耳朵里,却格外瘆人。
我绕到里屋的窗户底下。
窗户被木板钉死了,但边角有一条缝。
我把眼睛凑上去,手电筒的光调到最暗,从缝隙里往里照。
这一看,我差点叫出声来。
屋里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爷的尸体不在床上,而是被我爸用红绳子绑着,吊在了房梁上,像一块风干的腊肉。
而在那张床上,赫然躺着另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穿着不合身寿衣的、年轻男人的尸体。
尸体的脸发青,嘴唇乌紫,但诡异的是,他的胸口,竟然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福尔马林的味道,不是用来保存我爷的,是用来保存这具尸体的!
我爸锁门,不是防我爷,是防我发现这具尸体!
我爷的死而复生,根本就是个幌子!
这他妈到底是在干什么
换尸
养尸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房间,用被子蒙住头,一夜没敢合眼。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天刚蒙蒙亮,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我爸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戴着副老式圆片眼镜,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村里人都叫他四眼叔。
四眼叔不是我们本家人,是镇上的阴阳先生,专管红白喜事。
但他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总透着一股子精明和说不出的邪气。
我爸把他请进来,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躲在窗户后面,竖起耳朵听。
四眼,今晚就是最后一天了,
我爸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这身子骨,快扛不住了。你看这事儿……能成吗
四眼叔慢悠悠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罗盘,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急什么借命还阳,本就是逆天行事,哪有那么容易。那后生的八字够硬,阳气足,是你爹最好的『壳子』。这三天,我让你用你的阳气温着他,就是为了让他适应你爹的魂。今晚子时,阳气最弱,阴气最盛,正是换魂的好时候。
借命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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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子!
我听得浑身冰凉。
我全明白了。
他们不是要救我爷,他们是要用一个无辜年轻人的身体,给我爷换一条命!
我爸这几天的虚弱,根本不是伤心过度,而是被当成了充电宝,在给那具尸体充电!
那……那李大壮那边……我爸犹豫地问。
四眼叔冷笑一声:他儿子淹死在水库里,捞上来的时候都泡浮囊了。我给了他五万块钱,跟他说找个地方埋了。他一个酒鬼赌棍,巴不得儿子早点死,好拿抚恤金。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李大壮是我们村有名的无赖,他儿子,那个有点憨憨的、见了谁都笑的青年,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下河摸过鱼!
他们竟然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爸!你们在干什么!
我爸和四眼叔都吓了一跳。
我爸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四眼叔却很镇定,他推了推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牲口。
哟,大侄子回来了正好,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你爸这身子骨不太行了,阳气虚。你年轻,火力旺,今晚,正好搭把手。
(四)
借命还阳计
搭你娘的把手!
我抄起墙角的扁担,指着四眼叔的鼻子骂
你们这是杀人!犯法的!我现在就去报警!
报警
四眼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报啊。你去跟警察说,我借了一具淹死的尸体,要给你爷爷换魂续命。你看他们是抓我,还是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他站起来,一步步向我逼近。
大侄子,你以为这是为了谁你爷爷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就想多活两年,看看你娶媳生子。你爸是个孝子,他豁出命去,也是为了你爷爷。你现在要捅破这事儿,你对得起谁
我爸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老泪纵横。
儿啊,算爸求你了!就这一晚,就今晚!过了今晚,你爷就能好起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好好的了!
我看着我爸憔悴的脸,和我记忆里那个能把一百多斤担子轻松挑过山梁的汉子判若两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一边是法律和良知,一边是已经被亲情扭曲的父亲。
我的扁担,终究还是垂了下来。
我……我该怎么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四眼叔满意地笑了。
简单。今晚子时,你,还有你爸,我们三个人,进那间屋。你们俩,一左一右,握住那小子的手,把你们的阳气渡过去。剩下的,交给我。
(五)
阴阳换魂术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墨。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呼啸的风,刮在老屋的窗户上,发出呜呜的鬼叫。
子时一到,四眼叔准时出现在院子里。
他换了一身明黄色的道袍,手里提着一个木箱子。
开门。他言简意赅。
我爸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大铜锁。
门一开,一股混合着尸臭和檀香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点着七根白蜡烛,烛光摇曳,把人的影子照得张牙舞爪。
我爷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平放在一张草席上。
而床上那具年轻的尸体,李大壮的儿子,胸口的起伏似乎比白天更明显了一些。
他的脸在烛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青光。
四眼叔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桃木剑,几张画满了朱砂的符咒,还有一个小瓷瓶。
你俩,按我说的做。
他指挥着我和我爸
脱了上衣,坐到床边,一人握住他一只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松手!一旦阳气断了,前功尽弃,你爹的魂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三个也得被厉鬼缠上!
我和我爸脱了上衣,冰冷的空气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走到床的左边,我爸在右边。
当我握住那只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那种冷,不是物理上的冷,是能顺着你的胳膊,一路钻进你骨髓里的阴寒。
尸体的手,僵硬,滑腻。
我爸那边也准备好了,他冲我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决绝。
四眼叔深吸一口气,从瓷瓶里倒出两滴殷红的液体,分别滴在我爷和那具年轻尸体的眉心。
天有时,地有气,借体还魂,阴阳合一!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的桃木剑开始飞快地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屋子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好几度。
那七根蜡烛的火苗,开始诡异地变成了绿色。
我感觉我手里的那只冰块,动了一下。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但四眼叔的警告还在耳边,我死死地咬住牙,不敢松手。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只手里传来,我体内的热量,我的力气,我的精神,都在飞快地被抽走。
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扭头看我爸,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四眼叔……我……我不行了……我爸的声音细若蚊鸣。
闭嘴!守住心神!就快成了!四眼叔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显然也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在桃木剑上,然后狠狠地刺向平放在地上的我爷的眉心!
敕!
就在桃木剑刺中的那一瞬间,躺在地上的我爷,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纯黑色的,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与此同时,我握着的那具年轻尸体,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爷才有的那种,狡黠又熟悉的光!
成功了
我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异变陡生!
被桃木剑刺中的我爷,那个拥有纯黑眼珠的身体,竟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直挺挺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而床上,那个已经换了魂的年轻身体,我名义上的新爷爷,脸上露出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一种极度的惊恐!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指着地上那个坐起来的黑眼怪物,全身剧烈地颤抖。
糟了!四眼叔脸色大变,这尸体里……不止他一个魂!
(六)
怨魂夺舍战
什么叫不止一个魂
四眼叔话音刚落,地上那个黑眼珠的我爷,脖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了一百八十度,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床上的新爷爷。
你……占了我的……壳子……
一个阴森、嘶哑,带着浓重水汽的声音,从黑眼珠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不是李大壮儿子的声音,更不是我爷的声音!
是那个淹死的怨魂!
他根本没走!
他一直躲在自己的身体里,等着我爷的魂进来,来一出鸠占鹊巢!
还……给我……
黑眼珠嘶吼着,四肢着地,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朝床上扑了过来!
快!拦住他!
四眼叔大吼,他抓起一把糯米,就朝黑眼珠撒过去。
糯米打在黑眼珠身上,冒起一阵阵黑烟,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我爸已经吓傻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他碰到床上的新爷爷。
我不知道那里面还是不是我爷,但那是我爸和我豁出命去才换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抄起床边的一条板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黑眼珠的背上!
砰的一声闷响,板凳断成了两截。
黑眼珠只是身形晃了晃,然后更慢、更僵硬地转过头来,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上了我。
多管闲事……
他舍弃了床上的目标,朝我爬了过来。
一股冰冷的、带着溺水者特有的腥臭气息,瞬间笼罩了我。
我的手脚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手,朝我的脖子掐来。
完了。
我闭上了眼睛。
畜生!敢伤我孙子!
一声暴喝在我耳边炸响。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床上那个新爷爷,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他虽然还用着那张年轻的脸,但眼神,语气,动作,却是我熟悉的那个护犊子的爷爷!
他一把抓起床头的铜脸盆,狠狠地砸向黑眼珠的脑袋。
老子的孙子,你也敢动!
黑眼珠被砸得一个趔趄,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转而扑向我爷。
两个鬼就这么在狭小的屋子里撕打起来。
一个是我爷的魂占着别人的身体,一个是别人的魂占着我爷的身体。
这场景,荒诞又恐怖。
还阳符!快!我爷一边死死掐住黑眼珠的脖子,一边冲四眼叔喊。
四眼叔如梦初醒,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画了几个血印,然后大喝一声,把符纸贴在了黑眼珠的额头上。
噗的一声,符纸无火自燃。
黑眼珠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全身开始剧烈地抽搐,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黑色的血泪。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滩黑水,渗进了地里。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我们几个粗重的喘息声。
(七)
孽债难偿
危机解除了,但我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看着床上那个顶着一张陌生脸孔的爷爷,又看看缩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父亲,还有那个一脸劫后余生,但眼神闪烁的四眼叔。
我们赢了吗
用一条人命,换回了一个活在别人身体里的爷爷。
这算哪门子的赢
爷……我艰难地开口。
爷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他看着自己年轻而有力的双手,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大孙子,吓着了吧。
还是那个熟悉的语气。
我爸也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爹!你……你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我爷拍了拍我爸的肩膀,声音里透着疲惫,可是……造孽啊。
是啊,造孽。
就在这时,四眼叔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脸上堆着笑。
恭喜老爷子贺喜老爷子,还阳成功。这下,起码能再添二十年阳寿。我们之前说好的价钱……
钱我爷的眼神冷了下来,我问你,这身子的主人,是怎么回事
四眼叔眼神躲闪了一下,就是一个无主的孤魂,淹死的,家里人也不要了,我这也是……废物利用。
放屁!
我爷猛地一拍床沿,声如洪钟,刚才那怨魂的怨气有多重,你当我感觉不到这分明是个横死的年轻人!你是不是骗了人家里人,偷了人家的尸!
四眼叔被我爷的气势镇住了,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我爷的目光转向我爸,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还有你!我从小怎么教你的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你为了我这条老命,就去害别人家的孩子你让我以后下了地府,怎么去见你娘,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我爸噗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我爷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爹,我错了……我就是不想您走……我不想没爹啊……
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爷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走到四眼叔面前。
这事儿,多少钱
不多不多,四眼叔连忙搓着手,就……二十万。
我爷冷笑一声:二十万,买一条人命,买我儿子半条命,还差点搭上我孙子。这笔买卖,你做得真划算。
他转过身,对我爸说:去,把家里所有钱都拿出来,给他。
我爸愣住了。
爹,这……
去!
我爸不敢违逆,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皮箱,里面是家里所有的积蓄,大概十来万的样子,全都堆在了四眼叔面前。
四眼,
我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钱你拿走。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但你记住,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半个字,我就是拼了这条借来的命,也要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四眼叔看着钱,眼睛都直了,他哪还管什么威胁,点头哈腰地把钱收进布包里,溜得比兔子还快。
(八)
魂飞魄散时
四眼叔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们祖孙三人。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良久,我爷走到我面前,抬起那只陌生的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我的头,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大孙子,
他苦笑了一下,爷现在,是不是像个怪物
我摇了摇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爷,你还是我爷。
他欣慰地笑了,随即脸色又沉了下去。
但是,借了,终究是要还的。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我用这种法子偷生,占了别人的身,坏了阴间的规矩,也脏了阳间的轮回。这孽债,得有人偿。
他转过身,看着我和我爸,眼神异常坚定。
明天,你们去镇上买最好的棺材,挖最深的坑。三天后,把我『埋』了。
爹!
爷!
我和我爸同时惊叫起来。
你听我说完,
我爷摆了摆手,我是说,把这具身体,还给那个叫李大壮的儿子。风风光光地给他下葬,让他入土为安。至于他的爹,再给他一笔钱,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是我们欠他的。
那您呢我爸急切地问,您的魂……
我爷惨然一笑:我的魂,本就不该留在这世上。三天后,我会自己散去。你们不用找什么道士超度,我没那个脸。就让我魂飞魄散,当是……赎罪了。
那一晚,我和我爸,陪着这个身体里装着我爷爷灵魂的年轻人,聊了一整夜。
聊我小时候的糗事,聊我爸年轻时有多浑,聊我奶奶还在世时的光景。
天快亮的时候,我爷,也就是那个年轻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孙子,记住,人这辈子,可以穷,可以笨,但不能坏了良心。路,要走正道。
说完,他走进了那间屋子,关上了门。
三天后,我们按照他的嘱咐,为李大壮的儿子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下起了小雨。
我爸跪在坟前,哭得撕心裂肺,他喊的,不是李大壮儿子的名字,而是爹。
我知道,从那天起,我没有爷爷了。
我爸也没有爹了。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再也不提我爷,但每年清明,都会在李大壮儿子的坟前,多烧一份纸钱。
而我,也离开了老家,回到了上海。
只是从那以后,我多了一个毛病。
我总能在深夜里,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些在街角徘徊的影子,那些趴在人后背上的黑气。
我知道,那天晚上,在那个阴冷的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借命还阳,代价,终究是要有人付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