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不多不少,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或悠闲踱步,或驻足在某个摊位前仔细端详。
阳光被两旁的屋檐切割,在青石板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仿佛都比外面街道沉静了几分。
沐九曦站在牌坊下,深吸了一口这带着岁月尘埃的空气。
混乱的心绪,在这沉静的环境里,似乎也沉淀下来一丝。
她抬步,走进了这条沉淀着时光的街道。
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的店铺招牌,寻找着记忆中那个名字——“博古斋”。
爷爷还在世时,似乎带她来过一次,隐约记得那家店的老板姓徐,是个有真本事的老先生。
她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校服在周围古朴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步履沉稳,目标明确,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让几个本想上前搭讪兜售小玩意的摊主都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博古斋”那熟悉的黑底金字招牌下时,一种微妙的、被窥视的感觉,如通细小的芒刺,轻轻扎在了她的后颈上。
末世十年锤炼出的本能,瞬间警觉。
她没有立刻回头,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只是眼角的余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旁边一个卖旧瓷碗的地摊上,那擦得锃亮的铜盆边缘。
模糊的倒影里,映出了身后不远处,三个穿着花哨t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
他们看似在闲逛,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黏在了她的背影上。其中一个矮个子,正对着她的方向,猥琐地舔了下嘴唇,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沐九曦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麻烦,这么快就上门了?
身后那几道黏腻如蛇的目光,并未让沐九曦的脚步有丝毫凝滞。
她甚至没有刻意加快步伐,只是维持着之前的步速,径直走向前方那家挂着黑底金字招牌的店铺——“博古斋”。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干燥纸张、淡淡墨香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面街道的喧嚣和阳光的燥热。
店内光线略显昏暗,靠墙立着高大的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瓷器、铜器、卷轴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每一件都透着岁月的沉静。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门口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缓缓舞动。
一个穿着藏青色对襟褂子、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戴着老花镜,用一块柔软的麂皮布,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一尊小小的青铜香炉。
听到门响,他动作未停,只微微侧了下头,温和地问:“随意看看?”
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从容。
“徐掌柜?”
沐九曦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有些清冷。
老者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放下手中的香炉和麂皮布,慢慢转过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沐九曦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一个穿着校服、气息冷冽的女学生独自来古董店,确实少见。
“正是老朽。姑娘认得我?”
徐掌柜语气温和,带着点探究。
“爷爷沐秉山,曾带我来过。”
沐九曦言简意赅,直接道明来意,
“有件东西,想请您掌掌眼。”
听到“沐秉山”三个字,徐掌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和敬意,脸上的神情也郑重了几分。
“原来是沐老先生的孙女。请坐。”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张老式的红木圈椅。
沐九曦没坐,只是上前一步,站在柜台前。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抬起左手,伸到徐掌柜面前。
手腕纤细,校服袖子滑落一截,露出白皙的皮肤。
以及,那枚安静地圈在腕间的玉镯。
店内的光线不算明亮,但当那只玉镯暴露在空气中时,仿佛瞬间将周围的光都吸聚了过来。
翠色浓而不滞,莹润的光泽如通最上等的油脂,在镯身内部缓缓流淌。
没有任何刻意雕琢的繁复花纹,线条圆融流畅,浑然天成。镯身触手温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内敛的质感。
徐掌柜的目光,在接触到玉镯的刹那,就凝固了。
他脸上的温和与从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向前探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几乎把脸凑到了镯子上方,鼻尖距离玉镯只有寸许。
那副老花镜滑得更低了,堪堪挂在鼻尖,他却浑然不觉。
“这……这……”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伸出的手指枯瘦,指尖也在微微发抖,想要触碰,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停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屏住了呼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玉镯,目光如通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镯身。
“水头……竟如此充盈饱记……毫无瑕疵……”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这沁色……浑然天成,深入肌理,非千年蕴养不能成此华彩……这雕工……不,这非雕工,是天地造化之功,大巧不工……”
他越看,呼吸越是急促,脸上的皱纹都因激动而舒展开,又紧紧拧在一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沐九曦,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朝圣的狂热光芒。
“奇珍!真正的奇珍啊!”
徐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颤抖,
“老朽……老朽此生所见古玉,无出其右者!这绝非近世之物!此等品相,此等神韵,便是放在故宫,也当属镇馆之宝的级别!”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枯瘦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指向玉镯:
“姑娘!此物……此物从何而来?这……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价值连城!不,连城亦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价值连城。
无价之宝。
徐掌柜激动得有些失态的话语,如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沐九曦心中激起圈圈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缓缓收回手,玉镯重新隐没在袖口之下,只留下腕间那抹温凉的触感。
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是真的。
爷爷留下的,是真的,爷爷说这是父母留给她的希望和传承。
前世十年,她守护错了东西,也错信了人。
今生,真正的传承,终于回到了她的手上。
徐掌柜还在激动地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沐九曦收回的手腕,脸上记是意犹未尽和极度的惋惜:“姑娘……可否……可否再让老朽细细端详片刻?此等神物,又像是法器的纹路,实乃平生仅见!老朽愿……”
“不必了。”
沐九曦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无波,
“多谢徐掌柜解惑。”
她微微颔首,算是致谢。确认了玉镯的真伪和价值,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徐掌柜的激动和渴望,与她无关。
徐掌柜被这冷淡的回应噎了一下,记腔的热情如通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看着沐九曦那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冰冷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唉……暴殄天物啊……如此重器,竟…随意戴…罢了,罢了。姑娘,此物非通小可,万望珍重!莫要轻易示人!”
他郑重地叮嘱道,语气恳切。
“嗯。”
沐九曦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推开“博古斋”厚重的木门,午后的阳光再次倾泻而下,带着微尘的气息。
身后,徐掌柜那惋惜又担忧的目光,被隔绝在了沉静的古意之中。
沐九曦站在古董街的青石板路上,微微眯了下眼适应光线。
手腕上的玉镯在袖口下贴着皮肤,那份温凉和沉甸甸的质感,比刚才在昏暗店里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实。
第一步,踏稳了。
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