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的风带着点暖意了。林砚一早起来扫院子,积雪化得只剩墙根下一小堆,湿泥里钻出几棵嫩绿的草芽,尖儿上还挂着水珠——是爷爷常说的“顶冰花”,说这草最能扛冻,见了它就知道春天要来了。
他握着扫帚的手顿了顿,指尖蹭过粗糙的竹枝,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的春天。也是这样的暖风吹着,爷爷牵着他的手去翻地,手里的锄头比他还高,爷爷就把锄柄锯短了一截,用布条缠上防滑。他跟在爷爷身后,踩着翻起来的新土,脚下软乎乎的,爷爷说:“这土要醒透了,种啥都长,就像人要吃饱了,干啥都有力气。”
那时父亲已经两年没回来,母亲只寄过一次信,信封上的邮票是天安门的图案,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母亲站在一棵大榕树下,笑得很亮。他把照片藏在枕头下,夜里偷偷拿出来看,看累了就问爷爷:“爸和妈什么时侯回来陪我种地?”爷爷蹲下来,用记是老茧的手摸他的头:“等麦子熟了,他们就回来了。”可那年的麦子收了又种,种了又收,父母还是没回来。
“砚娃,在家不?”院门外传来李伯的声音,伴着“吱呀”的推门声。李伯扛着袋菜籽走进来,布袋上印着“优质白菜种”的字样,“你爷去年托我留的菜籽,说开春要种在院角的空地上,给你腌酸菜吃。”
林砚接过菜籽袋,指尖碰着温热的布袋,里面的菜籽沙沙响。他想起爷爷腌酸菜的样子,把白菜晒得半干,一层菜一层盐码进缸里,压上块大石头,说“要腌够四十天,酸得流口水”。有次他忍不住掀开石头偷尝,酸得直皱眉,爷爷却笑着揉他的头发:“小馋猫,再等几天就好吃了。”
下午,林砚拿着锄头去翻院角的空地。土还是冻着的,一锄头下去只砸出个白印,震得胳膊发麻。他想起爷爷翻地时的模样,弓着背,锄头举得高高的,落下时带着风,翻起来的土块又松又散。他学着爷爷的样子调整姿势,锄柄抵着腰,攒着力气往下砸,终于撬开一块冻土,湿乎乎的土气冒出来,带着股腥甜。
翻到一半,锄头突然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个陶瓷小罐,罐口封着布,里面装着半罐硬币——是他小时侯攒的零花钱,还有爷爷给的压岁钱,后来玩捉迷藏时藏在这里,忘了拿出来。硬币上沾着泥土,他用袖子擦了擦,看见最下面那枚是爷爷给的,上面印着麦穗图案,爷爷说“这钱是地里长出来的,要爱惜”。
夕阳西斜时,地终于翻完了。林砚坐在田埂上,看着松松软软的新土,心里踏实得很。他把菜籽撒下去,用手扒拉着土盖上,又拎来水桶浇水——水桶是爷爷的,铁皮已经生锈,提梁上缠着的布条是奶奶的旧围巾,磨得发亮。水浇在土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土在喝水。
“种完啦?”张婶端着碗红薯干走过来,放在他手边,“你爷说种菜要‘三分种,七分养’,以后得常来浇水松土。”她指着院中的老槐树,“你爷去年还说,等这棵槐树再发芽,就给你让个新的弹弓,说你以前的那个断了。”
林砚拿起块红薯干放进嘴里,甜得发糯。他想起八岁那年,爷爷用槐树枝给他让弹弓,削得光溜溜的,用橡皮筋当弓弦,他拿着去打鸟,却不小心打碎了张婶家的玻璃。爷爷带着他去道歉,还赔了两个鸡蛋,回家后却没骂他,只是说“以后让事要稳当,不能毛手毛脚”。
天黑后,林砚坐在堂屋,把陶瓷罐里的硬币倒在桌上,一枚枚数着。月光从窗棂照进来,硬币泛着银光,像撒了一桌的星星。他想起爷爷说过,等他攒够了钱,就带他去镇上的照相馆拍张照,说要放在相框里,和奶奶的照片摆在一起。
风从院门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硬币,“叮铃”响个不停。林砚抬头看,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晃来晃去,像爷爷的手在挥。他拿起一枚硬币,对着月光看,麦穗图案清晰可见,“爷,菜种好了,等秋天收了白菜,我就腌酸菜,跟你腌的一样香。”
窗外的“顶冰花”在风里轻轻晃,草芽又长高了一点。林砚把硬币放回陶瓷罐,藏回原来的地方,他知道,爷爷就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种的菜发芽,看着他慢慢长大,就像当年那样,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