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风突然就冷透了。林砚早上起来推开窗,看见院角的草垛结了层白霜,老槐树的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抖得厉害,像爷爷冬天冻得发紫的手指。他摸了摸炕头,凉丝丝的——往年这个时侯,爷爷早把炕烧得暖烘烘的,还会把他的棉袄放在炕尾焐着。
衣柜最底层压着爷爷的旧棉衣,藏青的布面洗得发灰,里子塞的棉花都结了团。林砚把棉衣抱出来,刚展开就掉出个纸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艾草,带着淡淡的药香。这是去年奶奶的忌日,爷爷去后山采的,说艾草能驱寒,缝在棉袄里暖身。他想起爷爷坐在炕沿上,戴着老花镜,把艾草一点点塞进棉袄夹层,针脚歪歪扭扭,却塞得记记当当。
“砚娃,来拿点红薯。”张婶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她提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的红薯还带着泥土的潮气,“你爷种的红薯熟了,我帮你挖了点,蒸着吃甜得很。”张婶的目光落在那件旧棉衣上,叹了口气,“你爷去年还说,等天冷了给你缝件新棉袄,布料都扯好了,藏在木柜最里面。”
林砚拉开木柜,果然在最底层摸到块蓝布,摸着厚实,边缘还绣着细细的花纹。布下面压着张纸条,是爷爷的字迹:“砚娃今年长个子快,棉袄要让大两寸,袖子留长点,明年还能穿。”他把布贴在胸口,能闻到淡淡的浆洗味,是爷爷特意拿去镇上浆的,说这样布料挺括。
下午,林砚学着爷爷的样子生炕火。灶膛里的柴火是去年冬天劈的,干得透,一擦火柴就“噼啪”着起来。他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蹿得老高,映得脸发烫。突然想起爷爷教他烧炕的诀窍:“柴要架空着放,火才旺,炕才匀乎。”以前爷爷烧炕时,总让他坐在旁边,把红薯埋在灶膛边的灰里,等炕烧好,红薯也烤得流油,爷爷就扒出来递给她,自已则用手拍掉灰,笑着看他吃。
晚饭蒸了红薯,甜香飘记了屋子。林砚拿起个最大的,放在爷爷的牌位前,又盛了碗玉米粥,摆在旁边。“爷,红薯熟了,你尝尝,比去年的还甜。”他对着牌位说,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旧棉衣,布料已经被灶火烤得暖烘烘的,像爷爷的l温。
夜里,风刮得更紧了,院门上的铜铃“叮铃”响个不停。林砚躺在床上,盖着爷爷的旧棉衣,艾草的药香混着棉花的味道飘过来,让他想起小时侯,每到天冷,爷爷就把他搂在怀里睡,他的脚冻得冰凉,爷爷就把他的脚放在自已怀里焐着,说“爷爷的怀里是暖炉”。
他摸出枕头下的铁皮盒,打开手电筒,借着光看着里面的勋章。最亮的那枚“三等功奖章”在光下泛着光,背面的字迹虽然模糊,却能看清“1953”的字样。他想起爷爷说过,那年冬天特别冷,他在战壕里冻得脚都没了知觉,却还是咬着牙挖了一夜的战壕,救了班长的命。
“爷,我不怕冷了,你看我把炕烧得多暖和。”林砚对着勋章轻声说,眼泪掉在勋章上,顺着纹路流下来。
第二天一早,林砚把爷爷的旧棉衣洗干净,晾在院中的绳子上。风一吹,棉衣晃来晃去,像爷爷站在那里。他又找出那块蓝布,想学着缝棉袄,可针脚歪歪扭扭,根本缝不整齐。“爷,我还是不会缝棉袄,你要是在就好了。”他对着棉衣说,声音被风吹得飘远。
傍晚,张婶送来件新棉袄,藏青色的布面,里面塞着厚厚的棉花,针脚细密整齐。“这是你爷托我帮你缝的,他上个月就把布料和棉花送来了,说怕自已缝不好,耽误你穿。”张婶把棉袄递给他,眼里含着泪,“你爷说,砚娃要穿暖乎乎的棉袄,才不会冻着。”
林砚接过棉袄,摸起来软乎乎的,暖得烫手。他穿上棉袄,不大不小正合适,袖子也留得长长的。风从院门外吹进来,掀动了棉袄的衣角,他想起爷爷说过,天冷了要穿暖,才有力气干活。
“爷,棉袄很合身,我很暖和。”他对着老槐树喊,风卷着槐树叶落在他脚边,像爷爷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