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前半夜还透着燥热，后半夜风就卷着雨点子砸在窗纸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把林砚从梦里惊醒。他摸黑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抓过床头的雨衣——那是爷爷的军绿色雨衣，橡胶早就发脆，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能把雨挡得严严实实。
“爷，下雨了，玉米得盖起来！”他脱口喊出声，话音落才想起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窗外的风裹着雨腥气钻进来，吹得桌上的油灯芯直晃，爷爷的老花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镜架上还缠着他去年帮爷爷绑的细麻绳。
林砚顾不上穿袜子，踩着布鞋就往院里跑。雨点子砸在头上生疼，他摸起墙根的塑料布，跌跌撞撞冲向村西的玉米地。地里的玉米已经结了棒，绿莹莹的穗子垂着，被雨水打得弯下腰，叶片在风里翻卷，露出背面发白的纹路——这是爷爷今年最上心的一茬玉米，种的时侯特意选了晚熟品种，说能卖个好价钱。
他学着爷爷的样子，把塑料布铺在最靠边的几垄玉米上，用土块压住边角。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凉得他打哆嗦，手指插进泥里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爷爷之前插在地里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浇水管够”，是怕浇水时漏了哪一垄。
“爷，我把玉米盖好了，你别担心。”林砚对着雨幕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想起上个月爷爷蹲在玉米地边，用手扒开叶片看玉米棒，嘴角翘着说：“砚娃，等这玉米卖了，咱去镇上吃碗羊肉汤，多加香菜。”当时他还笑着说爷爷抠门，现在才知道，那碗羊肉汤是爷爷攒了好久的念想。
刚把最后一块土块压好，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村长披着蓑衣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把铁锹：“傻娃，这么大雨咋不叫人？你爷在时，遇着这天气，早喊上我们这帮老伙计了。”
两人合力把剩下的玉米都盖好，回到家时，林砚浑身已经湿透，布鞋里灌记了泥。村长坐在堂屋的板凳上，喝着他倒的热水，指着墙角的农药桶说：“你爷上周还跟我念叨，说这玉米该打最后一遍药了，怕有蚜虫。我那儿还有半瓶，明天给你送过来。”
林砚点点头，眼睛落在桌上的搪瓷缸上。那是爷爷的老伙计，缸身印着“劳动光荣”，边缘磕掉了一块瓷，是当年他跟着爷爷去修水库时得的奖品。爷爷总用它喝浓茶，说这缸子泡的茶“有劲儿”，每次喝完都要仔细擦干净，倒扣在窗台上晾干。
村长走后，林砚烧了锅热水，想洗个澡。灶台上的铁锅还挂着水珠，是早上煮玉米粥时溅的，锅沿上沾着几粒玉米碴，是爷爷生前没刮干净的。他往锅里添水时，看见灶膛里的柴火还剩点火星，恍惚间想起小时侯，爷爷总在灶前烧火，让他坐在灶门口剥玉米，火光照着爷爷的脸，皱纹里都透着暖。
洗完澡出来，雨小了些，风却还没停。林砚坐在门槛上，披着爷爷的旧棉袄——棉袄是军绿色的，里子磨出了棉絮，领口沾着点旱烟味。他摸出兜里的玻璃弹珠，在手里来回搓，弹珠上的花纹被雨水打湿，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突然，院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林砚猛地抬头，看见雨幕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背，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棉袄，手里还拿着把断了柄的雨伞——是爷爷！他刚要喊出声，身影却随着风晃了晃，消失在雨里，只剩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槐树叶，飘落在门槛边。
他冲过去捡起槐树叶，叶片上还带着雨水，凉得像爷爷的手。这时才发现，刚才的身影是错觉，是风卷着雨雾形成的幻影。可他明明看见爷爷手里的雨伞，断柄处缠着的麻绳，还是他去年帮爷爷绑的。
回到堂屋，林砚把槐树叶夹进爷爷的退伍证里。证里的照片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爷爷的笑容却依旧清晰。他对着照片轻声说：“爷，雨快停了，玉米也盖好了，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雨点子也稀疏起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鸡开始打鸣。林砚趴在桌上睡着了，怀里抱着爷爷的搪瓷缸，梦里他跟着爷爷坐在玉米地边，爷爷剥着玉米棒，把最嫩的玉米粒塞进他嘴里，甜得他直笑，风里都是玉米的清香。
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爷爷的老花镜反射着光。他摸了摸怀里的搪瓷缸，还是暖的，就像爷爷的l温，一直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