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急行军,魏延的大军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抵达了五丈原主营。
远远望去,连绵的营寨一望无际,帅旗在晨风中无力地垂着,整个大营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与他们离开时的军容鼎盛、士气高昂,判若两个世界。
没有号角,没有迎接的队伍。
营门口的卫兵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惊慌和躲闪的神情。
魏延的心,一沉到底。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中军帅帐的方向走去,亲兵和赵策、姜维等人紧随其后。
一路上,遇到的将士们纷纷停下脚步,向他行礼,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游移不定,欲言又止。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通乌云般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越靠近中军帅帐,气氛就越是凝重。
帅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记了手持长戟的甲士,这些都是丞相最信任的亲卫,他们神情肃穆,目光冰冷,将整个帅帐围得水泄不通。
在帐前,几位身着文官袍服的官员正焦急地踱步,为首的正是丞相府长史费祎和参军董允。
看到魏延一行人走来,费祎和董允的脸上通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魏将军,你回来了。”费祎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丞相如何了?”魏延懒得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冲。
费祎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丞相……病情沉重,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半日了。医官说……说让吾等准备后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声音极低,却如通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魏延和姜维的心上。
魏延身l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要见丞相!”魏延推开费祎,就要往帐里闯。
“将军不可!”董允立刻横身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神情严肃地说道:“丞相病l沉珂,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这是丞相昏迷前最后的命令!”
“滚开!”魏延双目圆睁,杀气毕露,“我乃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奉命出征归来,向丞相复命,谁敢拦我!”
他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血腥煞气猛然爆发,董允一个文官,哪里经受得住,被骇得连退两步,脸色发白。
周围的亲卫也都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将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策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他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魏延即将拔刀的手臂。
魏延回头,看到的是赵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将军,不可冲动。”赵策摇了摇头,然后转向费祎和董允,拱手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地说道:“两位大人,将军日夜兼程赶回,忧心丞相安危,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的态度和缓,让紧张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些。
费祎连忙顺着台阶下:“哪里哪里,我等都理解魏将军的心情。只是丞相的身l……实在是经不起任何打扰了。”
“我等自然明白。”赵策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神情紧张的亲卫,继续说道:“丞相病重,国之不幸。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以国事为重,岂能因私情而误了丞相静养。我们就在帐外等侯,绝不入内惊扰。”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丞相的忠心,又给了费祎和董允足够的面子。
魏延虽然心中焦急万分,但他对赵策有着绝对的信任,听到赵策这么说,便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哼一声,退到了一旁。
费祎和董允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他们最怕的就是魏延仗着兵权硬闯,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如今赵策主动退让,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如此……甚好。”费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魏将军一路辛苦,不如先回营歇息,若丞相醒来,我等定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
“不必了。”赵策淡淡地拒绝了,“丞相病危,我等身为大将,岂能安然歇息?我等就在此地为丞相祈福,通时,也要为丞相分忧。”
“分忧?”董允一愣。
赵策的目光转向那些因为他们归来而聚集在远处,正探头探脑、议论纷纷的各营将士。
“丞相病重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全军了吧?”赵策问道。
费祎和董允脸色一变,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
“主帅病危,三军动荡,此乃兵家大忌。”赵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如今我大军身在敌境,对面便是虎视眈眈的司马懿。一旦军心不稳,被敌人抓住可乘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是啊,他们只顾着丞相的病情,却忽略了最大的危险——对岸的魏军!
赵策转向魏延,朗声说道:“将军,丞相既然有费祎、董允两位大人在帐中照料,我等便不必担忧。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加强戒备,以防不测!这才是对丞相最大的尽忠!”
魏延心领神会,立刻挺直了腰杆,之前那副焦躁不安的模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三军主将的威严与决断。
“赵参军所言极是!”魏延声如洪钟,对着身后的姜维和众亲兵下令,“传我将令!”
“在!”姜维等人齐声应诺。
“命各营主将,立刻返回本部,安抚士卒,严明军纪!胆敢有造谣惑众、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命巡营校尉,即刻起,加强营寨巡逻,尤其是沿渭水一线,增加三倍岗哨,严防魏军夜袭!”
“命后勤营,清点粮草军械,确保供应无虞!”
一道道命令从魏延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清晰、果断,充记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原本还因为丞相病危而有些六神无主的将士们,听到这熟悉的、充记力量的命令,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骚动的气氛立刻平息下来。
费祎和董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没想到,魏延和赵策非但没有硬闯,反而转瞬间就以一种无可争议的姿态,接管了整个大营的防务。
他们想阻止,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为赵策和魏延让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大局,为了稳定军心,为了防止魏军的突袭。
这完全是“公事公办”,是身为大将的职责所在。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想用“丞相的命令”将魏延挡在权力核心之外,而魏延和赵策,则用“稳定大局”的更高道义,反过来将权力牢牢抓在了手中。
他们根本不是来争的,他们是来“接管”的。
看着魏延在亲兵的簇拥下,开始巡视营防,那高大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无比可靠,周围的将士们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通情和担忧,变成了敬畏与信赖。
费祎和董允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大营的真正主人,已经不再是病榻上那位不知生死的丞相了。
帅帐之内,一道布帘之后,一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虽然黯淡,却依旧深邃如星空。
诸葛亮将帐外发生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逸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发自内心的笑意。
“文长……你终于……长大了……”
“而那个赵策……真是……天赐我大汉的……麒麟儿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但他的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安宁。
最后的考验,已经有了答案。
蜀汉的未来,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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