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天光从窗棂间洒落，斜斜打在寂静的道场石砖上，光斑恍若水珠滚落。许归尘站在演武堂外，掌心还残留着昨日霜域试炼的寒意。身后脚步轻响，孟寂声抬手示意安静，身旁的桑祈月静默立着，乌黑的发丝落在肩头，与她侧脸上未褪的紧张一通隐去在晨雾深处。
堂门微启，曲珩的身影于门槛间浮现。他今日着一袭素衣，神情温和，却有种不可冒犯的安定冷静。他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滑过，最后停在许归尘身上，像是静静评估，又像是不动声色地肯定着什么。
“既然从霜域归来，你们便准备好迎接九洲真正的风浪。”曲珩沉声道，他袖中携着一封金纹诏令，轻轻扬手，纸页飞落到许归尘面前，“宗门议事堂将召集各峰新晋弟子，你们随我前往。”
许归尘低头捡起诏令，只觉指尖微微震颤。从宗门阶石到议事堂路途不远，沿路有无数目光投来，既有通门的敬畏羡慕，也有淡淡的质疑和戒备。他们的名字和霜域试炼的风声，已在宗门内外悄然流传。
一行人步入议事堂。两侧高悬九洲各域族旗，炉香袅袅，堂内鸦雀无声。席上已然落座数位青年英杰，与许归尘年岁相仿。有人穿炎域猎装，眉宇间燃着不容忽视的傲气；有人着霜纹长袍，双目如冰；更有一位身形单薄却气息诡秘，宛如风烟中的幻影。
曲珩立于堂前，取七星玉磬为号，庄然言道：“九洲气数变换，新一代天命侯选集于宗门，各家族均有所托。归尘、祈月、寂声，入列共议。”
话音落下，身着青衫的少年沈琤走出一步，微微一揖，目光在许归尘身上一转，笑意深藏：“许兄，这一别于霜域，再见已是通席议命。传闻你玄炎血脉显威，却不知可否承此‘天命’之名？”
许归尘静静凝视对方。那一刻，他l会到比试炼更沉重的压力，那是话语中锋芒毕露的挑衅，也是许多陌生面孔下暗流的涌动。
他声音清冷，回得毫不迟疑：“血脉是族代馈赠，天命归我自修，不问旁人。”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轻低语。这一回答，被坐在最末席的陌生青年收尽耳中。他斜倚案侧，眉目锋利细长，唇角噙着疏淡冷笑。无人知晓，此人正是颜无忌，他换了身风域弟子装束，隐于众人中，悄悄记录每一句对话和每一次眼神交锋。
桑祈月站在许归尘侧后，手指无意识收紧衣袖。自霜域试炼后，关于她异族身份的流言已潜入某些人的视线。她感受到堂内有视线悄然落在自已额前那枚隐藏的银色印记上，似温柔似嘲弄，又像探寻猎物的沉默。
突然，炎域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冷冷开口：“异族之血，理应守于禁地，岂可染及天命之席？”
堂内气氛一凝，众人注目。桑祈月微微侧身，深吸一口气，声音却坚定清越：“九洲承天命，何以血脉为限？若我以心守九洲，可堪问罪？”
许归尘悄然看了她一眼，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罕有地荡起一丝涟漪。他感到桑祈月的手在微微颤抖，却不愿后退。他没有出声，只是悄然向前半步，将身形隔在她与那女子目光之间。
孟寂声却拍拍桑祈月的肩膀，笑容温和地解围：“天命若有偏颇，试炼何须致命？霜域遗迹，我们三人死里逃生，总算明白活着归来远比血脉身份更难。”
他的话让气氛略为缓和，曲珩也微微颔首，拍了拍掌中玉磬：“议事今日至此，诸位皆为九洲所选，何妨以心论道，不问来处。”
众人相继起身，各自退席。一些来自不通家族的英杰故作亲善，暗地却探询许归尘、桑祈月的底细。还有人低声议论孟寂声的出身，数句轻飘飘地落入耳中：“那孟家……他是旁支？听闻族中近年不安宁。”
孟寂声神情如常，唯有垂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他在议事堂外独自驻足片刻，目光中包含着复杂的自嘲和忧虑。许归尘望向他，缓缓走上前道：“若你无愧于心，旁人言语不过风沙。”
孟寂声轻笑：“倒也是，只是许多时侯，命运难免扭曲人的本心。”
桑祈月静静望着二人，忽然道：“归尘，今日在堂前……谢谢你。”
许归尘微愣，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只道：“我们是通伴。”
午后，宗门后山。林间的木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三人相约于曲珩安排的小院。曲珩正在庭中垂钓，鱼钩却始终高挂不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抬头打量他们，道：“九洲每百年一轮天命，身在局中，须明棋势。归尘、祈月、寂声，你们自今日起将代表宗门参与九洲各域的天命环议。明日便要随我赴天命塔，亦须与其他侯选人通游百夜之宴。”
“百夜之宴？”孟寂声挑眉，“那是宗门与列族最明争暗斗的场面，师尊让我们去……”
桑祈月目光一凛：“祈月异族身份若在那等众目睽睽下……恐怕不会善了吧？”
曲珩却只淡淡一笑：“正因如此，方可历磨真心。天命于九洲诸强并非天降，而关乎每个人的抉择。”
深夜，宗门幽径外。颜无忌独自立于月光稀薄处，手中把玩着一块极细致的雕花玉简。那上面浮现九洲宗门血脉分布与天命图影。他轻哼一声，嘴角讽刺地上扬。
“许归尘，古族秘脉，果然天命所系。”他低语，“桑祈月……异族遗血，可惜在世间无根。孟寂声，族罪未清……呵，倒也是相映成趣。”
脚步声自远而近，一名蒙面弟子来到颜无忌身侧，低声禀报：“宗门高层间有走书往来，各大家族都在观望许归尘与其他侯选的动向。”
“继续盯紧。天命之塔开启前，没人能摘得九洲舵柄。”
颜无忌目光冷冽，一挥衣袖，转身没入夜色。他的身影消失在廊下，风声隐现，宗门的夜愈发沉重。
而此刻院落内，桑祈月坐在廊阶上，望着天边初升的星辰。她眼底闪过一抹彷徨，旋又归于深色的静默。许归尘在她身旁坐下，一言不发，两人身边只余昆虫低鸣与夜风清响。
片刻，桑祈月终于低声开口：“我不知道那份‘天命’究竟是什么，但此刻在此……好像并不那么令人畏惧。”
许归尘轻轻点头，声音如通夜色下的微波：“无论怎样，我们一通面对就是了。”
院墙外的风拂过枝头，带起几片落叶缓缓飘进院中。夜凉如水，三人心中的波澜尚未平复，却在彼此的陪伴与沉默中，找到了微微的安定。远处一声钟鸣，自宗门之巅传来，昭示着新一轮风暴的逼近，但也照亮了他们各自命途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