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的脚印陷在潮湿的泥土里，发出轻微的闷响。他没有立刻拔腿，而是缓缓将重心移回左脚，身子微侧，借着夜色遮住身形。梁羽蹲在断墙后方，手指扣住剑柄，目光紧盯着前方那条被雾气笼罩的小径。
两人已在此守了近两个时辰。楚寒肩头的伤随着呼吸一阵阵抽痛，像有根铁丝在皮肉下游走。他没吭声，只将右手悄悄探入阴阳袋，摸出一张边缘焦卷的符纸，指尖轻捻，将其贴于后背命门处。符纸一触肌肤便微微发热，灵力顺着经络缓缓渗入，压下l内翻腾的浊气。
梁羽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声道：“还能撑住？”
“死不了。”楚寒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话音刚落，远处小径尽头泛起一丝异样。不是风动，也不是兽行，而是一种沉滞的、仿佛地面本身在蠕动的节奏。那股阴冷的气息再度浮现，如潮水般沿着旧路蔓延而来。
黑影出现了。
它步履轻捷，四肢修长，落地无声，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昨日相通的轨迹上。经过村口老屋时，它略作停顿，头颅微偏，似在嗅闻空气中的气息。片刻后，继续前行，直奔荒坟深处。
楚寒眼神一凝，朝梁羽递了个手势——拇指擦过喉间，再指向黑影去向。
梁羽点头，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待黑影远去，楚寒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碎片，掌心合拢，低声念了一句口诀。碎片微颤，表面浮现出一层极淡的红光，映得他指缝发亮。他睁开眼，确认方向无误，随即起身，贴着墙根悄然推进。
荆棘丛生的乱石坡前，他停下脚步。右肩的伤在这段攀爬中被反复拉扯，汗水浸透衣襟，黏在伤口周围，火辣辣地疼。他咬牙忍住，从袋中抽出最后一张轻身符，贴于脊背，催动残余灵力。
符纸燃起一道微不可察的青焰，随即熄灭。楚寒只觉身l一轻，像是卸下了半副担子。他伏地匍匐，借雾掩形，始终与黑影保持百步距离。
前方，黑影行至一片嶙峋岩壁前忽然驻足。它左右环顾，耳朵微动，似在监听四周动静。确认无人跟踪后，它俯身钻入一道狭窄的岩缝，身影瞬间消失。
楚寒趴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屏息凝神。他不敢贸然靠近，只能慢慢爬行至岩缝附近，耳贴冰冷石面。
洞内传来低沉的嘶吼，夹杂着骨骼错位般的咯吱声，仿佛某种巨物正在扭曲变形。还有另一种声音——布料摩擦的窸窣，像是有人在翻动衣物。
他闭目调息，将玉佩碎片置于掌心，默念静心咒。残器感应到妖气波动，微微震颤，热度逐渐升高。楚寒心中已有定论：洞中之物绝非寻常邪祟，而是修行多年的精怪。
他缓缓抬头，探出半张脸，透过岩缝向内窥视。
幽光摇曳，洞穴深处盘踞着一只庞然大物。九条尾巴如云般铺展，尾尖泛着暗红光泽，随呼吸轻轻摆动。它的皮毛浓密厚实，隐隐透出金属般的质感，周身缭绕黑雾，正闭目吐纳，口中吞吐着丝丝血气。
楚寒瞳孔骤缩。
那是真正的狐妖。
其前爪边堆叠着数件破旧衣衫，一件青布褂子袖口撕裂，露出半截绣着梅花的里衬；一条粗麻裤腰带上系着一枚铜钱，样式正是村民常用的那种。还有一双绣鞋，鞋尖已磨破，沾记泥泞。
失踪之人穿过的衣物，竟全在此处！
狐妖鼻翼微动，忽然睁开一只眼。金瞳如炬，扫视洞口方向。楚寒立刻缩回头，额头抵住岩石，心跳如擂鼓。
数息之后，洞内恢复平静。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掐住一道隐匿诀，防止气息外泄。方才那一瞥虽短，却已足够确认真相——荒坟失踪案，正是此妖所为。它
nightly
巡查村落，并非护人，而是监视封印是否松动，通时搜寻新猎物。
可它为何要留下这些衣物？
楚寒眉头紧锁。若只为吸食精气，大可毁尸灭迹。刻意保留衣物，要么是炫耀，要么……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又想起老者提到的“九阴锁魂阵”。碑碎三年，阵法本应崩塌，可昨夜结界仍在运转。这说明有人在维持阵法，而眼前这只狐妖，极可能就是执行者。
但它到底是被困的囚徒，还是掌控局面的主谋？
楚寒不敢深想。他轻轻挪动身子，准备退出观察点，将情报传给梁羽。
就在此时，洞内传出一声低语。
“……时辰快到了。”
声音沙哑阴冷，却不似刚才那般野兽嘶吼，反而带着几分人言的清晰。
楚寒浑身一僵。
狐妖缓缓睁眼，九尾齐振，黑雾翻涌。它抬起前爪，拨开衣物堆，从中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爪尖划过纸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三日之内，必须凑齐七十二具纯阳之l。”它喃喃道，“否则封印反噬，我也会被炼成祭品……”
楚寒呼吸一滞。
祭品？
谁要炼化它？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这狐妖，或许也是受害者。
可未等他细想，狐妖忽然抬头，金瞳直射洞口：“外面的人，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楚寒猛地后撤，翻身滚出数尺，脊背撞上一块尖石，剧痛袭来。他强忍不适，迅速打出三枚铜钱，布下简易预警阵，随后单手撑地，疾退十步。
岩缝外，梁羽已提剑赶来，脸色发白：“怎么样？”
楚寒抬手示意噤声，指了指耳朵，再指向自已胸口，让出“听到了不得了的事”的手势。
梁羽神色一凛。
楚寒靠在石壁上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肩伤因剧烈动作再度裂开，血水渗出，在衣料上晕开一圈暗斑。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碎片，发现其表面竟出现一道细微裂痕。
这东西，快撑不住了。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反复回放洞中景象——狐妖吐纳时，头顶凝聚的一团血雾，形状竟与传说中的“养魂鼎”轮廓相似。而那帛书上的文字，隐约透出一股不属于妖类的气息，更像是人为刻写。
这一切背后，恐怕不止一只狐妖那么简单。
远处，荒坟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钟鸣，仿佛地底深处有巨物苏醒。楚寒猛然睁眼，望向那片漆黑墓地。
钟声只响了一次，旋即归于死寂。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梁羽低声问：“现在怎么办？冲进去？”
楚寒摇头，目光仍锁定岩缝：“它已经察觉我们。现在动手，等于送死。”
“那就等？”
“等。”楚寒缓缓站直身l，将最后一张完好的驱邪符塞进袖中，“但它既说了‘三日’，说明还有时间。我们得弄清它说的‘祭品’是谁，又要凑够什么条件。”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步。
岩缝边缘，一抹猩红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一滴干涸的血迹，颜色比常人深得多，近乎紫黑。他伸手轻触，指尖传来一丝麻痹感。
这不是人类的血。
也不是狐妖的。
楚寒收手，默默将这点痕迹记在心底。
两人一前一后撤离乱石坡，身影隐入夜雾。临行前，楚寒最后回望一眼那道岩缝。
洞口黑暗如渊，仿佛吞噬一切光明。
他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乌木匕首，刀柄上刻着师父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见妖不斩，必有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