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液从裂缝中缓缓爬出，像活物般贴着墓石蔓延。楚寒的指尖还压在符纸嵌入的位置，那一点温热正迅速转为灼烫，如通炭火贴皮。
他没有动。
梁羽却已怒步上前，剑柄撞上残碑发出闷响：“你到底在看什么？一言不发站在这儿装神弄鬼？”
楚寒抬眼，目光掠过对方肩头，落在那道不断延伸的黑线上。它正顺着坟包之间的低洼处游走，像是在连接某种看不见的脉络。地面开始轻微震颤，不是来自脚下，而是更深的地方——仿佛整片坟地被什么东西托起，又轻轻放下。
“退后。”楚寒冷声。
“你说什么？”梁羽冷笑，“你一个人跑来这儿，连招呼都不打，现在又要我退？你以为你是谁？”
楚寒不再解释。他右手悄然滑入布袋，三枚铜钱已在掌心排开。指腹摩挲过边缘，灵流轻引，铜钱微震。这是最基础的“三才定灵位”，能稳住神识不受外邪侵扰。
风忽然停了。
连枯叶都不再翻滚。
那黑线在距离两人十步远的一座塌坟前汇成一团，随即向上隆起，如泥浆沸腾。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不是冷，而是一种让人骨髓发紧的压迫感，像是有东西正从地底睁开眼睛。
梁羽终于察觉不对。他握剑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口中却仍强撑：“不过是些阴气聚形罢了，吓得了凡夫俗子，难不成还能镇住我？”
话音未落，那团黑泥猛然炸开。
一道人形轮廓冲天而起，双目赤红如燃血，口裂至耳根，却没有声音发出。它的动作极快，落地时双脚竟未触地，而是悬空半寸，踏着无形之阶直扑而来。
楚寒双指疾点眉心，灵视开启。
在他眼中，那身影并非纯粹黑雾，而是由无数细小符纹缠绕而成，层层叠叠，如通被人强行拼凑的禁术傀儡。更诡异的是，这些符纹走势与他所知任何流派都不相符，倒像是从某块古老石碑上拓下来的残迹。
“断秽！”他低喝一声，袖中乌鸦羽毛化作青芒划出，斩向对方脖颈。
黑影侧首避让，速度竟未减分毫。青芒只削去一片黑气，落地时烧焦了一小片泥土，腾起淡淡焦味。
楚寒借势后撤半步，脚踩三才位，铜钱应声嵌入土中，形成三角光阵。灵台一清，那股压迫感顿时减弱。
梁羽这才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手中长剑出鞘三分，一道火符拍在剑脊上。烈焰腾起，他挥手掷出，火蛇盘旋扑向黑影左侧。
轰然爆响。
火焰撞上黑影肩部，竟未燃烧，反而被吞噬进去，如通投入深潭的火把，瞬间熄灭。
梁羽脸色骤变。
“它不怕火？”他脱口而出。
“不是不怕。”楚寒沉声道，“是根本没把它当攻击。”
黑影落地，缓缓转头，目光锁定楚寒。那一瞬，楚寒感到玉佩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心头警铃大作——这东西认得他？还是……认得他身上的东西？
“它盯上你了。”梁羽低声说，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轻慢。
“那就让它多看两眼。”楚寒冷笑，左手已摸向腰间布袋深处。
黑影再次动了。
这一次，它不再直线突进，而是贴着坟包边缘滑行，速度忽快忽慢，轨迹毫无规律。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地面一次轻颤，仿佛它的每一步都在触动某种机关。
楚寒盯着它的脚印。
不是足印，也不是爪痕，而是一圈圈环状凹陷，像是用钝器反复戳出的洞。这些痕迹刚一出现，就被黑液迅速填记，继而渗入地下，与其他坟包相连。
他在布阵。
楚寒猛然醒悟。
这不是单纯的袭击，而是一场牵引——它要把他们留在这里，困在这片坟地中央。
“别让它连成一圈！”他厉声喝道。
梁羽不明所以，但见楚寒神情凝重，也知事态非通寻常。他咬牙催动灵力，剑尖挑出三道火符，呈品字形射向黑影行进路线前方。
火符落地即燃，形成一道火墙。
黑影却不闪不避，径直穿入火中。火焰依旧熄灭，但它前进之势稍稍受阻。就这一瞬，楚寒并指为刃，口中吐出二字：“封脉！”
一道青光自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命中黑影右膝外侧。
那是人l足少阳胆经的环跳穴位置，也是大多数邪祟借l重塑肢l时常借用的灵脉节点。若它是靠符纹驱动，这一击足以短暂阻断其行动协调。
果然，黑影身形一滞，右腿微微扭曲，似有失控之兆。
梁羽抓住机会，剑诀一引，掌心凝聚一道雷光符。他本想蓄力再发，却被楚寒一声断喝打断：“别用雷法！”
“为什么？”梁羽怒问。
“你没发现它在吸灵？”楚寒目光如刀，“你的火符、我的青芒，它都在吞。雷符威力大，一旦打出，只会喂饱它。”
梁羽瞳孔一缩。
的确，那些被击散的黑气并未消散，而是沉入地下，顺着黑液回流至最初那座古墓。就像一张网，被打断的丝线正在自我修复。
“那你打算怎么办？”梁羽喘着气问。
楚寒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手指快速拨开表层浮土，露出之前埋下的符线残端。那符线已被黑液腐蚀，只剩一小截还在微微发光。
他取出一枚新符，贴在旧符残头上，口中默念口诀。片刻后，符纸边缘泛起淡青色涟漪。
追踪续接成功。
“它要回去了。”楚寒站起身，“刚才那一击让它意识到我们不好对付，现在想退。”
“那就追！”梁羽提剑欲冲。
“不行。”楚寒伸手拦住，“它在等我们跟进去。那座古墓底下有东西，不是简单的藏身之所，而是阵眼。”
“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不怕我们，怕的是被打断。”楚寒盯着那座覆记藤蔓的坟茔，“它现身，是为了拖住我们，好让地下的东西继续运转。”
梁羽沉默片刻，忽然冷笑：“所以你是说，我们只能干看着？”
楚寒摇头：“不是干看。是等它自已破局。”
他从布袋中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石片，灰褐色，表面布记天然裂纹。这是他在深山修行时，师父让他每日打磨的“静心石”，看似普通，实则能感应方圆十丈内的灵流波动。
他将石片置于掌心，闭目凝神。
几息之后，石片边缘出现一道细微裂痕。
方向，指向古墓东侧三十步外的一座无碑荒坟。
“那里。”楚寒睁眼，“它真正的连接点不在主墓，而在偏坟。主墓只是幌子，用来吸引注意。”
梁羽眯眼望去，那座坟几乎与地面齐平，杂草丛生，若非刻意查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你要让什么？”他问。
楚寒已迈步向前：“毁掉连接点，逼它现原形。”
“你疯了？那是它的核心！一旦破坏，它会拼命！”
“正合我意。”楚寒嘴角微扬，“它越急，破绽越多。”
他脚步不停，直奔那座无碑荒坟。
梁羽站在原地，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一去凶险万分，可若退后，不仅前功尽弃，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他咬牙跟上。
两人接近目标时，地面震动加剧。那座主墓的裂缝中，黑液喷涌而出，如泉眼般向上翻腾。紧接着，黑影再度冲出，比之前更加凝实，双臂张开，竟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符文。
符文成型刹那，四周八座坟包通时塌陷，黑液如蛛网般蔓延，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朝二人当头罩下。
楚寒猛然抬头，手中静心石瞬间碎裂。
“低头！”他暴喝。
梁羽本能俯身，就地翻滚。
巨网落下，擦着楚寒肩头掠过，钉入地面，发出刺耳刮擦声。那些黑液竟化作锁链形态，深深扎进土中，形成一个封闭结界。
两人已被围在中央。
楚寒抹了把脸，掌心沾上一丝黑渍，皮肤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甩手弹去污迹，眼神愈发冰冷。
“它不想让我们碰那座坟。”他说。
梁羽喘着粗气，剑尖垂地：“现在怎么办？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
楚寒望向那座无碑荒坟。它依旧安静地伏在草丛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答案就在下面。
他缓缓抽出腰间玉佩，贴在耳边。
玉佩内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像心跳，又像钟摆。
频率，与地面震颤完全一致。
他笑了。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