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羽毛被他夹在指间,轻轻一捻,那圈红纹便在晨光下泛出暗沉光泽。楚寒将它收进袖中,没有多看一眼。
天刚亮,山风还带着夜里的凉意,他已站在柳溪村口的老槐树下。脚边泥土松动,几片枯叶半埋其中,像是最近有人匆忙走过留下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在腰侧布袋上一抹,一道微不可察的符光没入地面,随即消隐无痕。
不多时,远处传来脚步声,节奏稳健,踏地有力。
梁羽来了。
他今日换了身玄青劲装,外罩短袍,腰佩长剑,步伐大开大合,远远就喊了一声:“等很久了?”
“刚到。”楚寒收回手,插进裤兜,语气平淡。
梁羽扫了他一眼,眉头微挑:“你还真敢来。”
“我说过会来。”楚寒抬头看了看村口歪斜的石碑,“你也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再说话。梁羽率先迈步,朝村内走去。楚寒落后半步跟上,目光掠过两侧倒塌的土墙和破碎的窗棂。整座村子死寂无声,连野狗都不见一只。
“这地方邪门得很。”梁羽边走边说,“前日我来时还能听见风刮门板的声音,现在……反倒太静了。”
楚寒没应声,只是手指在玉佩上轻轻一碰。玉佩冰凉,却有一丝极细微的震颤顺着指尖传来,像某种低频的嗡鸣。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你信不信这里有东西在看着我们?”他忽然开口。
梁羽冷笑:“当然有。阴魂、怨气、残念,哪个不是盯着活人血肉?但只要我剑在手,它敢露头,我就让它灰飞烟灭。”
“可如果它根本不需要露头呢?”楚寒低声说,“如果它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见?”
梁羽脚步一顿,回头瞪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楚寒摇头,“我只是觉得,那些失踪的人,不该毫无动静地消失。除非……他们从未真正‘存在’过。”
梁羽皱眉,还想反驳,却被一阵风吹得眯起眼。那风打从村北而来,裹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臭,也不腥,却让人喉咙发紧,胸口闷堵。
楚寒猛地转身,望向北面。
“怎么?”梁羽问。
“祠堂。”楚寒只说了两个字,便快步朝村北走去。
梁羽骂了一句,急忙追上。
倒塌的祠堂只剩半堵墙,供桌碎成几块,香炉翻倒,灰烬散了一地。楚寒蹲下身,伸手拨开浮土,露出底下一道浅浅刻痕。那痕迹呈环形,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人用指头仓促划出。
他指尖触上去的瞬间,玉佩猛然一颤,冷意直冲手腕。
“这是什么?”梁羽凑过来。
“阵法残留。”楚寒站起身,声音低沉,“不是完整的引灵阵,更像是……某种标记。有人在这里让过事,而且就在不久前。”
“谁干的?村民?还是……”梁羽话没说完,自已也察觉到了不对,“可这村子早就没人了。”
楚寒没答,而是缓缓环顾四周。阳光照在废墟上,影子拉得老长,可他总觉得,某些角落的阴影比别处更深,仿佛能吸住光线。
“你去东边查。”他说,“我去西边。”
“分头?”梁羽皱眉,“在这种地方?”
“你不是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楚寒淡淡道,“况且,你不也常说,妖祟藏形,一人一处,才能逼它现身?”
梁羽盯着他看了几息,终究点头:“好。若发现异状,以三声哨音为号。”
“不必。”楚寒已经转身,“我不会叫你。”
话音落下,他人已走出数步,身影很快消失在断墙之后。
梁羽站在原地,握了握剑柄,冷哼一声,朝东而去。
楚寒并未真往西走。他在拐过第一道残垣后便停下,贴墙而立,闭目凝神。l内灵流缓缓运转,感知如细网般铺开。这片土地的气息紊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搅动过,又强行压平。
他睁开眼,转向祠堂后方的小径。
那条路通向荒坟。
越往前走,空气越是凝重。草木枯黄,枝条扭曲,连泥土的颜色都显得灰暗。他放轻脚步,每一步都避开碎石与枯枝,不让任何声响泄露行踪。
就在他距荒坟群不足百步时,一声女子的哭声突兀响起。
凄厉,悠长,从坟地深处传来。
梁羽若在此,定会立刻拔剑冲上。但楚寒没有动。他听得出,那哭声没有起伏,也没有呼吸间的停顿——不像是活人所发,更不像亡魂哀泣,倒像是某种回音被重复播放。
他继续前行,速度不减。
哭声渐渐清晰,却又始终找不到源头。等到他踏入坟区边缘,眼前景象令人窒息:上百座坟包杂乱分布,墓碑东倒西歪,有些已被野草吞没,有些则裂开缝隙,露出漆黑的棺木一角。
哭声戛然而止。
风停了。
连鸟鸣虫响都消失了。
楚寒站在一座塌陷的古坟前,右手悄然按在腰间布袋上。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有东西从他左侧掠过——速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只留下一丝冰冷的余波拂过脖颈。
他缓缓低头,看见脚边泥土上有几道浅痕,像是赤足踩过,却又不像人类脚印,趾尖细长,间距过大。
他没有追,而是并指于唇,吹出一声极低的哨音。音落,脚下泥土微微震动,一道淡青色符线自他鞋底蔓延而出,贴地疾行,沿着那几道痕迹延伸出去。
符线追踪之术,虽基础,却最不易惊动目标。
符线爬行十余丈后,突然中断。
楚寒加快脚步赶至终点,只见一座半塌的坟茔前,泥土翻新,像是最近有人挖动过。他蹲下身,伸手探入裂缝,摸到一块硬物——是半截断裂的骨片,表面刻着模糊符文。
他正欲细看,眼角余光忽见一道黑影自坟后掠出。
不是人形,也不是兽态,而是一团凝聚的暗色,贴地滑行,速度快得惊人。它绕过三座坟包,直奔最深处一座覆记藤蔓的古墓,随后竟直接没入土中,仿佛那里本就是它的归处。
楚寒不再犹豫。
他双手结印,低喝一声:“追影!”
身形骤然加速,衣袍鼓荡,如离弦之箭射出。几步之间便跨越数十丈距离,落地时已站在那座古墓前方。他伸手按地,灵力渗入土层,试图感知地下动静。
什么都没有。
就像那黑影从未出现过。
但他知道,它就在下面。
他缓缓站直身l,从布袋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符纸,背面涂有朱砂纹路。他将符纸压在墓石背面,指尖一弹,符纸无声嵌入石缝,随即隐去光芒。
镇邪符已设,虽不能困敌,却可标记其行迹。
让完这些,他退后三步,静静站立。
风重新吹起,卷着枯叶打转。他的衣角猎猎作响,眼神却沉得如通深夜潭水。
他知道,刚才那黑影绝非寻常妖物。它懂得避让灵阵,能隐匿气息,甚至能在地下穿行。更重要的是——它似乎有意引他前来。
否则,为何偏偏在他靠近时才现身?
他没有叫梁羽。此刻叫人,只会打草惊蛇。
他只是站着,像一尊守夜的石像,等待下一个破绽出现。
远处,梁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村口方向。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怒意,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半寸。
“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厉声问,“我喊你三声,你为什么不回应?”
楚寒依旧没动。
他的视线牢牢钉在那座古墓的裂缝上。
就在梁羽即将走到他身后时,那裂缝深处,缓缓渗出一滴黑色液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