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粗茶已经凉透,楚寒指尖搭在碗沿,目光落在窗外那条通往荒坟的小路。风卷着尘土拍打窗纸,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某种低语。
他刚放下茶碗,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热风。一名青年大步走入,绛紫道袍上金线翻飞,腰间铜铃随步伐叮当作响。他一眼就锁定了靠窗的位置,径直走来,拉开长凳坐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这位置本就该属于他。
楚寒没动,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这位道兄,茶钱自理。”他语气平淡,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梁羽。”那人自报姓名,声音洪亮,“城西蛇妖,是我斩的。人称‘紫霄剑使’。”
他说完,还特意拍了下剑柄,铜铃晃荡,清脆刺耳。
楚寒点头:“幸会。我是路过喝茶的。”
“就你这身打扮?”梁羽上下扫了一眼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色便装,嘴角微扬,“连符纸都画不齐吧?荒坟那事,可不是乡野道士能插手的。”
楚寒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哦?那你去过了?”
“自然!”梁羽昂首,“前日夜里,我一道雷符镇压邪气,阴魂三天不敢现形!你若不信,可去坟地查证。”
楚寒没接话,只低头看着自已手中的茶碗。雷符引天火,若真动用,必有焦痕残留,气味也难散尽。他在柳溪村走访时,既未见烧灼痕迹,也未闻硫烟之味。此人所言,怕是有虚。
“佩服。”楚寒缓缓道,“不过,若真镇住了,怎还会有人失踪?”
梁羽脸色一滞,随即冷哼:“你是什么人?为何插手此事?”
“一个也想查清真相的人。”楚寒终于正视他,目光沉静,“你说你懂除妖,那我问你——妖从何来?因何而生?是杀尽了就算完,还是找出根源才叫除?”
“斩草除根!”梁羽脱口而出,“见妖就诛,方显正道威严!哪来这么多废话?”
“可若妖是被逼成的呢?”楚寒声音不高,“若它本无害,只因封印破损,或是被人惊扰修行才出世呢?”
“荒谬!”梁羽一掌拍在桌上,茶碗跳起,水花溅出,“妖就是妖,岂有无辜之说!你这是为邪祟开脱!”
楚寒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见过太多所谓的“除妖”,不过是打着正道旗号的滥杀。师父曾说,阴阳之道,在察而在衡,不在快意恩仇。
“我不是为谁开脱。”他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我只是不想错杀一个不该死的。”
“不该死?”梁羽冷笑,“你连它是善是恶都分不清,谈什么对错?”
“我看不清,所以要去查。”楚寒放下碗,站起身,背手而立,“你不信我,我不信你,不如一起走一趟——谁对,用事实说话。”
梁羽眯起眼,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人看似随意,站姿却稳如山岳,双手插在裤兜里,肩线平直,毫无松懈之意。那一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情绪,却让人不敢轻视。
“好!”梁羽忽然笑了,“我就陪你走这一遭。若你半路吓哭,可别怪我不带你回来。”
“彼此彼此。”楚寒回以淡笑,“若你拖我后腿,我也不会救。”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凝住。茶馆里原本闲聊的客人早已噤声,悄悄退到角落,生怕惹上麻烦。老板蹲在炉边,头也不抬,只顾拨弄炭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明日清晨,柳溪村口。”梁羽起身,整了整衣袖,“别迟到。”
“你若敢去,我必到场。”楚寒仍站在原地,语气平静,“但我提醒你一句——若你只想逞威风、砍几刀就走人,那就别去了。那片坟地,不是你挥两下剑就能清净的地方。”
梁羽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楚寒缓缓道,“那里不对劲。不是普通的妖祟作乱。你若没有准备,去了也是送命。”
梁羽皱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多。”楚寒摇头,“但我知道,那些失踪的人,不是被吃了,也不是被杀了。他们是……消失了。连魂都没留下。”
梁羽瞳孔微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寻常妖物伤人,总会留下残魂或怨念,可若连魂都不见,那便是被彻底抹去,或是……被什么东西吞了。
“你何时发现的?”他语气缓了几分。
“昨夜。”楚寒道,“我在村外布了一道引灵阵,想试试能否召来一丝残念。结果阵法完好,却空无一物。就像……那里本就不该有魂存在。”
梁羽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但若你敢耍花样,我第一个斩了你。”
“随时奉陪。”楚寒淡淡道。
梁羽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走到门前,他又停下,回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寒。”
“楚寒?”梁羽重复一遍,嘴角微扬,“名字倒是冷,人却不像。”
说完,推门而出。
楚寒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风吹起窗边的蓝布帘,露出一角褪色的招牌——“老孙茶铺”。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指尖微微发麻,那是靠近邪气时的反应。
虽然隔着几里地,但他已能感觉到,那片荒坟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风,不是鬼,也不是寻常妖物。
他收回手,重新插进裤兜,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再次浮现。
明日一早,他和梁羽就要一通前往柳溪村。一个自负骄傲,只知斩妖除魔;一个隐忍缜密,力求查明真相。两人理念相悖,目标却一致。
合作未必可信,但眼下,这是最快接近真相的方式。
他走出茶馆,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街道依旧喧闹,贩夫走卒吆喝不停,没人注意到这个年轻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他抬头望向城西方向,那片荒坟静静伏在远处,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嘴。
而就在他视线落下的瞬间,路边一只乌鸦突然振翅飞起,扑棱棱掠过头顶,羽毛飘落,恰好落在他脚边。
楚寒低头看了一眼,弯腰拾起那根黑羽。羽根处有一圈极细的红纹,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指尖轻轻摩挲那道红纹,眼神渐冷。
这不是自然脱落的羽毛。
是被人刻意留下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