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间花开,鬼影重逢
溪水潺潺,如银线般蜿蜒于山石之间。春阳斜照,几片粉白花瓣随波轻荡,像梦的碎片,浮在人间与幽冥的交界处。
张班头蹲在溪边,指尖轻轻拨动水面,一瓣桃花从他指缝滑过。他眯起眼,嗅了嗅风里的香气——不是寻常花香,而是带着一丝腐甜,像是坟土上开出的花,美得不祥。
这花……不该在此地开。他低语。
三年前,他在丰都城外败于鬼姐之手。那一战,他被剥去道袍,钉在桃木桩上三日三夜,魂魄几乎散尽。她站在月光下冷笑:你修的是正道我修的是情义。你凭什么收我
那时李禄还跪在一旁,满脸血污,嘶吼着求他放过妻子。可那女人分明是妖,借尸还魂,惑人心智,怎配称妻
如今,他自峨眉归来。三年苦修,斩七情、断六欲,终得定魂宝珠。此珠乃阴山古佛眼中泪凝成,能镇万邪、破千幻,专克变化之术。他将它贴身藏于胸前,日夜以精血温养,已通灵性。
他顺着溪流逆上,脚步越来越轻。林间雾气渐浓,忽见前方一片果树林,桃李争艳,梨杏竞芳,仿佛误入仙境。可他知道——这不是春日盛景,而是死地的假象。
活树开花有香,死地生花带腥。
果然,风中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裙裾拂过草尖。一人自花影中缓步而出。
青衫素裙,乌发垂腰,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她望着他,瞳孔骤缩,转身欲逃。
鬼姐!张班头大笑,声震林梢,天助我也!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轮回么
女子踉跄后退,撞在一棵老桃树上,枝头花瓣簌簌落下,如雪纷飞。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林后冲出,扑通跪地,抱住张班头双腿。
恩师!求您饶她一命!李禄满脸涕泪,胡须沾泥,衣衫褴褛,她是我的妻,是我孩子的娘啊!
张班头低头看他,嘴角微扬:你孩子哪来的坟里爬出来的吗
李禄浑身一颤,却仍死死抱住不放:她虽是鬼身,但从未害人!三年来她替村人驱疫、救难产妇、守孤寡老人……她比许多活人都干净!
干净张班头冷哼,妖就是妖,披再多善皮,也遮不住骨子里的邪气。
他猛地抽出胸口的定魂珠,金光乍现,林中百鸟惊飞。那珠子悬浮空中,滴溜溜旋转,映出女子身影——她的轮廓开始扭曲,皮肤泛灰,身形佝偻,最终砰地一声瘫倒在地,化作一条毛色棕黄的母狗,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李禄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不……不可能……她是人……她是我的阿沅……
阿沅张班头讥笑,你连她真名都不知道吧她根本没名字,她是‘无名之鬼’,是乱葬岗里无人祭拜的孤魂,靠吸食活人气运苟延残喘!你以为她爱你她只是需要一个宿主罢了。
母狗在地上挣扎,忽然抬头,眼中竟有泪光。它望向李禄,嘴巴开合,似想说话。
张班头高举宝珠:变小一点!
金光再闪,母狗身躯急剧缩小,毛发褪去,四足蜷缩——竟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尾巴蓬松,双耳抖动。它喵了一声,扑向李禄裤腿,紧紧咬住布料,不肯松口。
别……别再变了……李禄抱着猫,泣不成声,她是阿沅……她是……
再小一点!张班头厉喝。
白猫剧烈颤抖,身体如被无形之手挤压,骨骼噼啪作响,毛发脱落,最终缩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白鼠,通体雪白,唯有左耳有一抹红斑,像滴干涸的血。
它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眼睛却睁着,望着李禄,仿佛在说:**救我。**
张班头冷笑,将小鼠收入宽大袖中。那袖口内衬黑丝织就,绣着九幽锁链纹,专囚亡魂。小鼠一入其中,便再无声息。
李禄瘫坐在地,眼神空洞。
远处,一名樵夫背着柴禾路过,看见这一幕,吓得扔下柴捆就跑。另一侧,有个采药的老翁躲在树后,手中药篓微微发抖。
又是那个疯道士……上次他把王家媳妇变成蛤蟆,结果人家跳井了……老翁喃喃,这世道,连鬼都有情,人反倒无情了。
张班头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剑。他心中畅快:此鬼已伏诛,回丰都必受嘉奖。封神有望,位列仙班!
可他没注意到——袖中那只小白鼠,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
它的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幽蓝光芒。
---
2.
风起市井,旧案疑云
丰都城南,鬼市开张。
每逢月晦之夜,阴阳交汇之时,这条隐匿于地下溶洞的长街便会浮现。灯笼昏黄,纸钱飘飞,商贩叫卖着孟婆汤浓缩丸、奈何桥通行券、投胎优先号,热闹非凡,却又透着诡异。
今夜,鬼市格外喧嚣。
因一则传言:**张班头擒回鬼姐,将其炼成袖中鼠,带回丰都献给阎罗天子!**
消息传开,群鬼哗然。
有人拍手称快:早该收了她!那女鬼三年前擅闯阳寿簿,篡改三人命数,罪该万死!
也有人低声叹息:她虽违法,可她救过多少人谁还记得清水村那场瘟疫若非她夜夜巡村,撒符驱疫,全村早就死绝了。
议论声中,一道瘦小身影悄然穿行于摊位之间。
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粗布短打,肩挎竹篓,脸上蒙着黑纱。他走到一处卖阴物鉴定的摊前,掏出一枚铜钱,压低声音问:听说你能辨魂识魄帮我看看这个。
摊主是个独眼老妪,戴着青铜面具,眯眼接过铜钱,又接过少年递来的一撮白色绒毛。
她捻了捻,凑近鼻尖一嗅,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纯阴之体的残毛!而且……她抬眼盯着少年,你是谁为何会有这东西
少年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是她儿子。
老妪震惊:不可能!鬼姐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更不曾生育!你怎么可能是她儿子
我不是亲生的。少年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秀却苍白的脸,我是被她捡回来的孤儿。她叫我‘小满’,说我在乱葬岗哭了一整夜,是她听见了,把我抱走。
老妪神色复杂: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小满握紧拳头,我娘到底是不是恶鬼她真的该死吗
老妪久久不语,终于叹了口气:孩子,你不懂。鬼姐犯的不是杀人放火那样的罪,而是动了‘命’的禁忌。她不甘心看无辜者早夭,便偷改生死簿,让三个本该暴毙之人多活三年。可天道有序,因果循环,她救三人,就得另找三人替死。结果,那三个替死者都是孩子……你说,她是有情,还是有罪
小满浑身一震。
所以……因为我娘想救人,反而害了别的孩子
正是。
小满低下头,眼中泛起泪光。
就在这时,一阵钟声响起,鬼市中央广场亮起红光。一名判官模样的鬼差踏云而至,宣读天旨:
奉阎罗天子令:张班头成功缉拿越狱女鬼鬼姐,依法惩处,特赐‘镇魂使’封号,列入地府编制,享千年香火供奉!明日午时,于名山殿举行册封大典!
人群沸腾。
有人欢呼,有人沉默,有人悄然离场。
小满站在角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转身离开,走入幽暗巷道。
巷尾,一位盲眼琴师正在弹奏古琴,曲调哀婉,似哭似诉。
你也恨他琴师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小满一愣: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听得见你的恨。琴师停下琴弦,张班头今日风光无限,可你知道他当年为何会败给鬼姐吗
为什么
因为他太执着于‘正邪之分’,却忘了——有些鬼,比人更懂慈悲。
小满呼吸急促:那你告诉我,怎么救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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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缓缓摇头:救不了了。魂魄已被封印,形神俱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找到‘返魂引’。
那是什么
传说中能让亡魂逆轮回、重归人世的禁物。但它早已失传,据说最后一卷秘方,藏在峨眉金顶的‘忘情塔’里。
小满眼神骤亮。
可琴师又补充一句:但你要小心……张班头不会让你接近真相。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捉鬼人了。他是权力的奴仆,秩序的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名鬼差巡逻至此,目光扫过小满。
那边的人!站住!查路引!
小满迅速拉上黑纱,转身就跑。
琴师重新拨动琴弦,一曲《孤坟吟》悠悠响起,仿佛送别亡魂。
而在丰都最高处的名山殿内,张班头正接受香火祭拜。
他端坐高位,身穿赤金道袍,袖口那只小白鼠静静趴着,脑袋低垂,一动不动。
一名童子上前献茶,不小心碰了一下袖口。
刹那间——
小白鼠的耳朵微微一动。
它的眼皮底下,那抹幽蓝光芒,再次闪过。
---
3.
忘情之塔,真相裂痕
峨眉金顶,云海翻腾。
一座孤塔矗立峰巅,通体漆黑,无门无窗,只有一道刻满符咒的铁门紧闭。塔顶悬着一口青铜钟,常年不响,却总在午夜传出呜咽之声。
这里便是忘情塔——历代高僧镇压情劫之地。凡动情者,皆不得入;凡入者,必断七情。
小满跪在塔前,双手捧着一本破旧笔记,是他从鬼姐旧居搜到的日记残页。
上面写着:
>
我本无名,生于荒冢,食露饮风。
>
直到那一夜,我看见一个孩子在雨中哭泣,没人理他。
>
我把他抱回破庙,喂他米汤,哄他入睡。
>
他说:‘姐姐,你有名字吗’
>
我摇头。
>
他说:‘那我叫你阿沅好不好’
>
我哭了。那是我第一次流泪。
>
原来,被人叫做‘姐姐’,是这么暖的事。
小满泪流满面。
原来她不是天生冷血的妖,她是被一个人类孩子唤醒了人性的鬼。
他又翻开另一页:
>
今日我又改了一条命。那人本该溺亡,可他女儿才三岁。我不能看着她失去父亲。
>
但我知道,代价总会到来。
>
只愿那天来临前,我能多救几个孩子。
小满咬牙起身,举起手中玉符——那是他用全部积蓄从黑市买来的开塔令。
他将玉符按在铁门上。
轰隆一声,门开了。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无数低语:
你可知情为何物
你可愿为此堕入永夜
你可敢面对最痛的记忆
小满一步步走入塔中。
塔内层层叠叠,每层都挂着一面镜子。镜中映出不同场景:
——他小时候在乱葬岗啼哭,浑身是伤;
——鬼姐抱着他走过风雨夜;
——她在村口为病孩施法,耗尽魂力咳出血雾;
——她偷偷潜入地府档案库,修改生死簿……
突然,一面镜中画面变了。
竟是张班头!
他站在一座密室中,面前摆着三具尸体——正是那三个替死的孩童!
而张班头嘴角含笑,手中拿着一支朱笔,在生死簿上勾画:三童魂魄,转为阴兵役使,归我麾下。此乃‘借命修行’大法,只要不断收集枉死之魂,我便可突破瓶颈,成就真神!
小满如遭雷击。
原来……真正篡改命数、吞噬无辜魂魄的,不是鬼姐,而是张班头自己!
鬼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弥补他制造的因果漏洞!她明知会遭天谴,仍选择承担罪名,只为保护那些被牺牲的孩子们的名声不被玷污!
所以……她不是恶鬼。小满喃喃,她是替罪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张班头缓步走来,面带微笑:不错,你终于明白了。
小满转身怒视:你骗了所有人!是你杀了那三个孩子,却让阿沅背锅!
聪明。张班头点头,可你知道为什么鬼姐甘愿认罪吗因为她爱李禄,也爱你。她怕一旦真相曝光,地府追查下来,你们这些与她有关的人都会被牵连抹杀。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要杀我灭口
不。张班头摇头,我要谢谢你。若非你引路,我也找不到这塔中的秘密——‘返魂引’的配方,就藏在这最后一面镜后。
他抬手一挥,镜面碎裂,露出一块石碑,上书古老咒文。
有了它,我不仅能复活更强的阴兵,还能彻底掌控生死簿,成为真正的冥界主宰。
小满怒吼:你疯了!
我没疯。张班头冷冷道,我只是看清了规则——在这个世界,正义从来不由善恶决定,而由力量说了算。
他伸手就要取碑文。
忽然——
袖中那只小白鼠猛地窜出!
它跃至碑前,用小小身躯挡住文字,吱吱尖叫,仿佛在阻止。
张班头大怒:孽畜!你还敢反抗!
他一把抓起小鼠,狠狠摔在地上。
小鼠挣扎爬起,再度扑向石碑。
这一次,它张嘴咬破指尖,以血画符!
一道幽蓝光芒自它体内爆发,照亮整座高塔。
塔外,狂风大作,钟声骤响!
而小满终于看清——
那抹红耳斑,竟与他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你……你是阿沅他颤抖着伸出手。
小白鼠望向他,眼中滚落一滴泪。
然后,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向石碑!
轰——!
石碑炸裂,符文四散,融入虚空。
返魂引,毁了。
张班头仰天怒吼:你毁了我的一切!!
小满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白鼠,泪水砸落:娘……我带你回家。
小白鼠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闭上了眼。
风停了。
塔静了。
唯有那口古钟,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悠远的鸣响。
---
4.
名山之上,鼠首低垂
丰都名山殿,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鼓乐齐鸣,香烟缭绕。万千百姓齐聚广场,仰望高台。
张班头身穿神袍,昂首而立,等待加冕。
可就在判官念出敕令之际,天空忽降暴雨。
闪电劈开乌云,照亮他胸前的袖口——
那只小白鼠,竟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
它的眼神不再怯懦,而是穿透时空,直视众生。
刹那间,地动山摇。
名山脚下,三百座孤坟同时裂开,三百道冤魂升空,围绕大殿盘旋呼号。
为首者,正是那三个替死孩童!
他们齐声呐喊:还我命来!
张班头脸色惨白,急忙取出定魂珠,却发现珠子早已黯淡无光。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你封得住形,封不住冤。一个苍老声音响起。
盲眼琴师拄杖而来,身后跟着小满,怀中抱着死去的小白鼠。
你利用鬼姐背负罪名,暗中收割无辜魂魄修炼邪法。你以为天不知地不知可天地有眼,因果不虚!
张班头怒吼:你们懂什么!我只是想超越凡俗,成为真正的神!
神小满冷笑,没有慈悲之心的人,哪怕坐上神位,也只是披着神皮的恶魔。
话音落下,小白鼠尸体忽然化作点点蓝光,升入半空,与三百冤魂交融。
一道巨大的女性虚影浮现空中,白衣飘飘,怀抱孩童,泪落如雨。
是鬼姐。
她俯瞰张班头,轻声道:我曾以为,爱一个人就能改变命运。后来我才明白,唯有唤醒更多人的心,才能打破这吃人的轮回。
张班头跪倒在地,魂魄开始剥离。
他的神袍寸寸焚毁,封号被抹去,记忆被清算。
最后一刻,他听见鬼姐说:
你赢了战斗,却输了道心。而我虽形灭,魂不屈。
雷光落下,张班头灰飞烟灭。
数日后,丰都百姓发现——
名山殿上的张班头塑像,依旧威严耸立。
可那袖口中的小白鼠,依旧低着头,仿佛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
有人说,那是悔恨。
也有人说,那是守护。
只有小满知道——
每当月圆之夜,若有人轻唤一声阿沅,那小鼠的耳朵,会微微抖动一下。
好像,还在听着人间的故事。
溪水不再潺潺。
它凝住了,像一条冻在石缝里的银蛇,泛着幽蓝的光。花瓣悬在半空,一片桃花停在张班头眉心前三寸,纹丝不动。风也死了,连山鸟的影子都冻结在林梢,翅膀展开,仿佛一幅被钉在天幕上的画。
时间——停了。
唯有那只小白鼠,在袖中缓缓睁眼。
它瞳孔深处的幽蓝光芒,不再是闪现,而是如潮水般涌出,顺着衣袖蔓延,浸染整件道袍。张班头的身体僵直,眼珠微动,却无法控制四肢。他想怒吼,却发现声带如铁铸。
你……他的意识仍在,你不是魂魄已被封!
**封得住我一时,封不住千年。**
一个声音响起,并非来自小鼠之口,而是自天地四极回荡。那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鬼语,而是一种更古老的东西——亡者之忆的低吟。
刹那间,袖中黑丝内衬裂开,九幽锁链纹寸寸崩断,化为灰烬飘散。
小白鼠跃出,落在溪石之上。它身形未变,仍是巴掌大小,可周身气机却如深渊开启。它抬头望天,口中吐出第一句人言,声音清冷,似女子低语:
>
这一局,我来执棋。
---
5.
时间残片,逆命之人
丰都城外,一座荒庙。
庙墙倾颓,神像断首,唯有香炉尚存,炉中三根残香无火自燃,青烟扭曲成字:**子时未到,命门已开。**
庙角蜷缩着一人,披着破麻袋,浑身污秽,却双目清明。他正用炭条在墙上画图——一张巨大的命盘,中央刻着张班头三字,四周环绕三百冤魂符位,最上方,赫然写着:返魂引·残篇。
他是谁
没人知道。
有人叫他疯乞,有人说他原是地府笔吏,因私自篡改一名孤女寿数被贬下界,魂魄残缺,半人半鬼。他活在这世间,靠食遗忘为生——吃掉别人丢弃的记忆碎片,换取片刻清明。
今夜,他忽然笑了。
她醒了。他喃喃,阿沅……你终于挣脱了‘镇压咒’。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而是七双。
七名身穿灰袍的僧人列队而来,手持铜铃,面覆青铜面具,每走一步,脚下便浮起一朵血莲。他们不踏实地,而是凌空三寸,行于虚影之间。
为首者开口,声如锈钟:
忘川寺奉命巡查逆命之源。此地有违天律者,当诛。
疯乞冷笑:你们忘川寺净做些替罪羊的勾当。当年鬼姐改命,你们不出手;如今她魂将归位,你们倒来了
她不该唤醒时间残片。僧人冷冷道,逆流因果,动摇轮回根基,乃大忌。
可你们忘了。疯乞缓缓起身,眼中竟闪过一丝金光,真正触犯天律的,从来不是她。
他猛然拍向墙面命盘!
轰——!
命盘碎裂,无数光点升腾,化作一幕幕幻象:
——张班头在密室中以朱笔勾魂;
——三个孩童死于暴雨夜,魂魄被吸入一枚血玉;
——鬼姐跪在地府边缘,自愿签下代罪契,换得李禄与小满平安;
—
—而最惊人的一幕:**小满手腕胎记发光,竟与小白鼠耳斑共鸣,两人血脉相连!**
疯乞指着幻象,嘶声道:看见了吗小满不是孤儿!他是阿沅用百年修为、借‘借命术’从死道中抢回来的孩子!她割自身魂魄为引,偷天换命,才让他降生于世!这才是她真正的罪——不是篡改生死簿,而是挑战‘命不可逆’的铁律!
七僧沉默。
良久,为首者低语:所以……她不只是鬼,她是‘逆命者’。
不错。疯乞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而今她借小白鼠之形复苏,第一步,便是重启‘时间残片’——让那些本该遗忘的真相,重新浮现。
他指向南方:去吧。她已在等你们。
七僧对视一眼,齐齐转身,踏血莲而去。
疯乞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呢喃:
可你们不知道……真正的返魂引,从来不在忘情塔。
它在人心。
---
6.
孤坟夜话,母子重逢
乱葬岗,月如霜。
三百座孤坟静静排列,坟前无碑,只插着歪斜的木签,写着无名氏、某年某月暴毙者、弃婴。
坟群中央,一具小小的白鼠尸体静静躺着,四肢舒展,仿佛安睡。
忽然,一阵风起。
风中传来童谣:
>
小小鼠,袖中藏,
>
哭千年,不见娘。
>
天要压,地要裂,
>
只为听你一声唤……
歌声稚嫩,是个小女孩。
坟头草动,一个小女孩从土中钻出,约莫七八岁,穿着破旧红裙,脸上沾泥,眼睛却亮如星辰。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白鼠的毛发。
姐姐,我又来看你了。她低声说,他们都说你是恶鬼,可我知道不是。那天你救了我,把我从井里拉出来……你还喂我吃了糖饼。
小白鼠耳朵微微一动。
女孩笑了:你记得吗你说过,等月亮圆十二次,就带我去找妈妈。
她抬头望月:已经十三次了……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小满疾步而来,怀里抱着一块温润玉牌——那是他在忘情塔废墟中找到的唯一遗物,上面刻着两个字:**归心**。
他看到女孩,一怔:你是谁
女孩仰头:我是小桃。你娘救过我。
小满心头一震。他蹲下身,将玉牌放在小白鼠身侧。
阿沅……他声音哽咽,我查到了一切。你是逆命者,是乱葬岗的孤魂,却成了千万人心中的‘姐姐’。你替人受罚,护我长大……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你是谁。
玉牌忽然发光。
幽蓝光芒自小白鼠体内升起,它的身体开始变化——皮毛褪去,身形拉长,骨骼重组,最终化作一名女子虚影,白衣素裙,乌发垂腰,正是鬼姐阿沅。
但她不再是三年前的模样。
她的左眼角多了一道泪痕,是魂裂之伤;右手只剩三指,其余两指化为灰烬——那是施展借命术时付出的代价。
她低头看着小满,眼中含泪:我的孩子……你长大了。
娘!小满扑上前,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阿沅苦笑:我已是残魂,无法久留人间。这一次醒来,只为告诉你三件事。
小满仰头:你说。
第一,张班头虽灭,但他留下的‘血玉’仍在。那里面封着三百冤魂,包括那三个孩子。只要血玉不毁,轮回便有裂痕。
第二,小桃不是普通人。她是‘守忆者’,天生能听见亡魂低语,看见被抹去的记忆。她之所以被投入枯井,是因为她看到了张班头的秘密仪式。
小桃怯怯点头:我看见他把孩子的魂装进石头里……他还说,‘下一个,就是小满’。
阿沅继续: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是你亲娘。
小满如遭雷击。
什么
你是我在乱葬岗捡到的弃婴,本该夭折。但我用‘逆命术’将你与一名早逝女婴的灵魂融合,才让你活下来。那女婴……才是真正的‘小满’,而你,原本的名字叫——**李承渊**。
李……承渊小满喃喃。
你是李禄与前妻之子。阿沅轻声道,你母亲死后,李禄悲痛欲绝,将你托付给村中长老抚养。可长老贪财,将你卖给了人贩。你在逃亡途中跌入乱葬岗,奄奄一息……是我听见了你的哭声。
小满浑身颤抖,记忆如潮水翻涌——
雨夜、铁链、老屋、男人的咆哮……
原来那些梦,都不是梦。
阿沅伸出手,虚抚他脸:但我抱起你那一刻,你就成了我的儿子。血缘可以伪造,情感却不会骗人。
小满泪如雨下:那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时机未到。阿沅望向远方,当‘返魂引’重现人间,当‘守忆者’觉醒,当‘断指僧’归来——命运的齿轮,才真正开始转动。
断指僧小满一愣。
阿沅还未回答,天空忽暗。
乌云裂开,一道金光坠落。
一名老僧从天而降,袈裟残破,左手五指俱断,仅余掌心一枚梵文印记。他单膝跪地,双手合十:
贫僧觉明,奉忘川寺之命,护送‘返魂引’最后一卷,交予——**逆命之母**。
他取出一卷漆黑竹简,上书血字:
>
**《返魂引·终章》:以己魂为引,唤百死同归;若愿舍身,万灵可逆。**
阿沅接过竹简,轻叹:终于……集齐了。
小满颤声问:你要做什么
阿沅微笑:我要做的,不是复活自己。
我要复活——**所有被遗忘的善**。
---
7.
名山再启,神像低语
数日后,丰都名山殿。
张班头的塑像依旧矗立,威严凛然。可细心的人发现——
那袖中的小白鼠,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它的眼睛,是幽蓝色的。
夜里,庙祝巡殿,忽闻神像开口:
>
我曾以为捉鬼便是正义。
>
如今才知,真正的鬼,藏在人心。
庙祝吓得瘫软在地。
而远在峨眉,忘情塔废墟之上,一场祭典正在准备。
三百孤坟的泥土被取来,筑成祭坛;三百冤魂的名姓被刻于碑林;小桃捧着铜铃,站在中央;觉明僧断指滴血,绘出逆命阵;疯乞焚烧记忆碎片,点燃引魂火。
阿沅立于阵心,手持竹简,白衣猎猎。
小满跪在阵外,高举玉牌:娘,让我替你!
不行。阿沅摇头,唯有‘逆命者’之血,才能启动返魂引。而你……是我的延续,不是牺牲品。
她最后望了一眼人间——
李禄在村口老去,每日对着空屋说话;
老翁在药摊上摆出阿沅符,说是辟邪保平安;
樵夫的女儿病愈后,床头供着一只小白鼠泥偶……
她笑了。
然后,她撕开竹简,以血为墨,写下最后一句咒文:
>
**我不求重生,只求——人间记得。**
火焰冲天。
三百冤魂升腾,与她的魂魄交融,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
那一刻,天下所有曾被她救过的人,无论远近,同时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一名女子抱着孩子,走过风雨夜。
她说:别怕,有我在。
---
黎明时分,祭坛空无一物。
只有那只小白鼠,静静地趴在小满肩头,呼吸微弱。
小桃轻声问:她……还在吗
小满抚摸鼠背,低语:
在的。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叫阿沅,她就从未离去。
风起,吹动废墟残幡。
幡上墨迹未干,似有人新题一行字:
>
**袖中白鼠哭千年,
>
不为成仙,只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