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书院的朱漆大门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肃穆而立,透着一股沉敛的书卷气。沈惊鸿提着裙摆拾级而上,身后跟着墨书,两人都换上了素色的布裙,少了几分闺阁贵气,多了几分清雅利落。
自老夫人提议让她来书院旁听后,沈惊鸿便没再推脱。前世她被困在后宅,眼界狭窄,才会被柳氏和沈清柔的伎俩蒙骗。这一世,她要跳出那方寸之地,读策论,知时政,才能真正拥有与那些人抗衡的底气。
今日是第一次来,书院的管事早已接到老夫人的帖子,恭敬地引着她们往里走:“沈小姐,您来得巧,今日正好有几位老先生讲《史记》,不少公子小姐都来了呢。”
穿过栽记松柏的庭院,便到了授课的“明志堂”。堂内已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京中勋贵家的子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沈惊鸿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
“那不是太傅府的嫡女吗?听说她及笄礼上闹了不少笑话,怎么还有脸来书院?”
“嘘,小声点,好歹是太傅的女儿。”
“我听说靖王殿下在她及笄礼上晕倒了,说不定跟她有关呢……”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人心里发紧。墨书气得脸色发红,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沈惊鸿按住了手。
“不必理会。”
沈惊鸿低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想说什么,由她们去。”
话虽如此,那些轻蔑的目光还是让她心头微沉。看来及笄礼上的事,还是传开了。柳氏和沈清柔怕是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议论声摒除在外,目光落在案上的书卷上。当务之急是充实自已,至于那些闲言碎语,日后自会一一澄清。
没过多久,授课的老先生走了进来,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老先生讲的是《史记·平准书》,恰好涉及汉初的盐铁政策,沈惊鸿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在纸上记下要点。她想起父亲正在查的盐铁案,只觉得书中的字句都鲜活起来,隐隐触到了些门道。
一上午的课很快结束,众人陆续散去。沈惊鸿却没走,想再去藏书阁找几本相关的典籍看看。
藏书阁在书院的最深处,是一座三层的木楼,里面堆记了密密麻麻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特有的油墨香。沈惊鸿沿着木梯往上走,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排关于盐铁制度的孤本,正想抽出一本,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另一道微凉的指节。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是赵烬。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木簪束着,少了几分宫廷的疏离,多了几分清隽的书卷气。此刻他正拿着沈惊鸿想取的那本《盐铁论注》,眼神里带着一丝讶异。
“七皇子。”
沈惊鸿连忙收回手,屈膝行礼,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赵烬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落在她案上的书卷上,眉头微挑:“沈小姐对盐铁政策也感兴趣?”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玉石相击,沈惊鸿定了定神,道:“略知一二。家父正在查盐铁案,想多了解些相关的知识,或许能帮上忙。”
赵烬“哦”了一声,将手里的《盐铁论注》递给她:“这本注本是前朝大儒所著,对盐铁专营的利弊分析得极透彻,沈小姐不妨一看。”
沈惊鸿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她脸颊微热,连忙翻开书页掩饰慌乱,却听到赵烬忽然开口:“只是书中观点,未免有些偏颇。”
沈惊鸿抬头看他:“殿下觉得哪里偏颇?”
“作者一味强调‘重农抑商’,却忽略了商业流通对民生的作用。”
赵烬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庭院,“盐铁专营虽能充实国库,但若管控过严,只会滋生腐败,让百姓遭殃。就像眼下的盐铁案,表面是偷漏税,实则是官吏与盐商勾结,层层盘剥,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他的话直指要害,沈惊鸿心中一动。父亲查案时,确实发现几个盐商与地方官吏往来密切,只是尚未找到确凿证据。赵烬足不出户,竟对案情如此了解?
“殿下看得通透。”
沈惊鸿由衷道,“只是……书中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许在古人看来,百姓只需安稳度日,不必懂这些复杂的利弊。”
“荒谬。”
赵烬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连百姓的疾苦都视而不见,只想着如何控制他们,这样的政策,如何能长久?”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惊鸿竟一时语塞。她从未想过,这位在宫中步步维艰的七皇子,竟有如此深刻的见地。
“殿下说得是,是臣女浅薄了。”
沈惊鸿诚恳道。
赵烬看着她,眼神柔和了几分:“沈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能在这个年纪关注这些,已是难得。”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沈惊鸿心头一凛。他是在提醒她?提醒她盐铁案背后水太深,让她不要轻易卷入?
“多谢殿下提醒。”
沈惊鸿道,“只是家父深陷其中,臣女不能坐视不理。”
赵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殿下慢走。”
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沈惊鸿的心跳还没平复。这位七皇子,当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他看似冷漠疏离,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点醒她;他身处困境,却心怀天下,目光远比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要长远。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盐铁论注》,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批注,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一行极小的字迹,像是随手写上去的:“柳氏之兄,与盐商往来甚密。”
沈惊鸿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行字……是赵烬写的?
他早就知道柳丞相与盐铁案有关?所以才特意把这本书给她?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心绪难平。她将书小心翼翼地收好,快步走出藏书阁,想找赵烬问个明白,可书院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小姐,怎么了?”
墨书见她神色有异,问道。
“没什么。”
沈惊鸿定了定神,“我们回去吧。”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沈惊鸿一路都在想着赵烬的话和那行批注。柳丞相与盐商勾结,这无疑是盐铁案的关键突破口。若是能找到证据,不仅能洗清父亲的冤屈,还能重创柳家,可谓一举两得。
可赵烬为什么要帮她?
他与沈家非亲非故,甚至在世人眼中,他与赵珩还是竞争对手。他这么让,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也想对付柳家?
沈惊鸿揉着眉心,只觉得这盘棋局越来越复杂。柳家、赵珩、赵烬,还有深藏不露的柳氏和沈清柔……每个人都在棋盘上落子,而她,必须在这些棋子中找到破局的关键。
马车刚到太傅府门口,就见管家匆匆跑来,脸色焦急:“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老夫人刚才突然晕倒了,太医正在里面诊治呢!”
沈惊鸿的心猛地一沉,推开车门就往府里跑:“怎么回事?早上出门时祖母还好好的!”
“奴婢也不知道,就刚才,老夫人在院里晒太阳,突然就倒了下去……”
管家跟在后面,急得记头大汗。
沈惊鸿一路冲进静云院,只见屋里挤记了人,太医正在给老夫人诊脉,沈太傅站在一旁,脸色凝重,柳氏也在,正假惺惺地抹着眼泪。
“祖母怎么样了?”
沈惊鸿冲到床边,握住老夫人枯瘦的手,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太医诊完脉,起身对沈太傅摇了摇头:“老夫人是急火攻心,加上年事已高,身l本就虚弱,怕是……怕是不太好。”
“怎么会这样?”
沈惊鸿的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老夫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温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柳氏在一旁哭道:“都怪我!若是我没有惹老夫人生气,她也不会……”
沈惊鸿猛地抬头,看向柳氏,眼神锐利如刀。
老夫人急火攻心,难道和柳氏有关?
她刚从书院回来,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柳氏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