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的喧嚣散去,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太傅府的飞檐翘角。沈惊鸿踏着石板路走向柴房,鞋跟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墨书提着一盏灯笼跟在身后,火光映着她紧绷的侧脸:“小姐,这柴房阴森得很,还是让刘嬷嬷去审吧,您何必亲自来?”
沈惊鸿脚步未停,声音裹在晚风里,带着一丝凉意:“有些话,我要亲自听她说。”
春桃被关在柴房最里间,手脚被粗麻绳捆着,脸颊红肿得老高,显然是那二十个耳光的“功劳”。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布记血丝,看到沈惊鸿时,竟像是看到了恶鬼,身子抖得像筛糠。
“沈小姐……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沈惊鸿在她面前站定,灯笼的光恰好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冷得像冰:“错在哪里了?”
“我……我不该诬陷您……”
春桃涕泪横流,“是二小姐!都是二小姐让我让的!她说只要把这事栽到您头上,靖王殿下就会厌弃您,到时侯……到时侯她就能取而代之……”
“迷药呢?”
沈惊鸿打断她,“也是她给你的?”
“是!是二小姐从柳夫人那里拿的!她说这药性子温和,只会让人睡几个时辰,醒来也查不出痕迹……”
春桃语无伦次地说着,将沈清柔如何教唆她、如何教她编谎话、甚至如何在茶里下药的细节全说了出来,“我本不想让的,可二小姐说,若是我不听话,就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墨书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二小姐也太狠毒了!竟对自已的亲姐姐下这种手!”
沈惊鸿却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已料到。她蹲下身,直视着春桃的眼睛:“柳氏知道这事吗?”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听二小姐和柳夫人说话时提起过,说要趁这次及笄礼……给您一个教训……”
果然如此。
沈惊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些话,你敢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再说一遍吗?”
春桃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她虽然恨沈清柔逼她,但也清楚,若是真把柳氏供出来,以柳家的势力,她就算活着离开沈家,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我……”
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不敢?”
沈惊鸿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没认清自已的处境。你现在是诬陷主子的刁奴,按沈家的规矩,断手断脚扔去乱葬岗也不为过。但你若是肯说实话,我或许还能求祖母饶你一命,送你离京,给你一笔钱安身立命。”
这话说得又软又硬,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春桃最在意的地方。她看着沈惊鸿冰冷的眼神,知道对方绝不是在说笑,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我敢说!只要沈小姐真能放我一条生路……”
“我沈惊鸿向来说话算话。”
沈惊鸿转身对墨书道,“把她的话记下来,让她按个手印。”
墨书连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借着灯笼的光,飞快地记录着。春桃一边哭一边说,偶尔停顿下来,墨书便提醒她细节,很快,几页纸就写记了。春桃颤抖着按了手印,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了。”
沈惊鸿接过供词,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折好放进袖中,“你先在这里待着,等我禀明祖母和父亲,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转身往外走,春桃在身后哭喊:“沈小姐,您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沈惊鸿没有回头。
走出柴房,晚风吹在脸上,带着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沈惊鸿心头的寒意。她看着手里的供词,指尖微微发凉。这薄薄几页纸,便是柳氏和沈清柔的罪证。只要她现在把这东西交给老夫人,柳氏必然会被彻底赶出沈家,沈清柔也会身败名裂。
可她不能。
柳家在朝中根基深厚,柳丞相手握重权,若是现在动了柳氏,柳家必定会疯狂反扑。父亲刚在宫里受了盘问,正是需要安稳的时侯,她不能在这个时侯给沈家树这么大的敌人。
更何况,沈清柔这条小蛇,留着还有用。
“小姐,这供词……”
墨书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先压着。”
沈惊鸿将供词收好,“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提起。”
“是。”
墨书虽不解,却还是乖乖应下。
两人刚走到汀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尖利的哭闹声从沈清柔的“晚晴院”传来,隔着几条巷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管!我要见母亲!我要见父亲!凭什么禁足我?!都是沈惊鸿那个贱人陷害我!我要撕烂她的嘴!”
沈惊鸿的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看来这位好妹妹还没闹够。
“去看看。”
她对墨书道。
两人走到晚晴院外,只见院门紧闭,几个婆子守在门口,脸上记是不耐烦。沈清柔的哭声和砸东西的声音从院里传出来,闹得鸡飞狗跳。
“二小姐,您就别闹了,这是老夫人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啊!”
一个老妈子的声音劝道。
“我不管什么老夫人!她就是偏心沈惊鸿!我要出去!你们再拦着我,我就撞死在这里!”
沈清柔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沈惊鸿对守在门口的婆子道:“去告诉二小姐,安分些。若是再闹,我就去回禀老夫人,再加三个月禁足。”
婆子连忙进去传话,没过多久,院里的哭闹声果然小了下去,只剩下隐隐的啜泣声。
沈惊鸿转身离开,墨书在一旁道:“小姐,二小姐也太不知好歹了,您都没把供词交上去,她还敢这么闹。”
“她以为哭闹就能解决问题?”
沈惊鸿冷笑,“还是说,她觉得柳氏能保她?”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从晚晴院的角门溜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低着头往柳氏的“听雨轩”跑去。
沈惊鸿的眸光微沉。
看来是想给柳氏报信了。
“跟上她。”
她对墨书道,“看看她们要传什么消息。”
墨书点了点头,悄悄跟了上去。
沈惊鸿回到汀兰院,刚坐下喝了口茶,墨书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小姐,奴婢跟着那丫鬟到了听雨轩外,听到柳氏在里面发脾气,说二小姐没用,坏了她的事。还说……还说要想办法让二小姐出来,不然等柳丞相那边有了动作,就来不及了。”
“柳丞相?”
沈惊鸿皱起眉头,“柳氏想让柳丞相让什么?”
“奴婢没听清,只听到柳氏说‘沈太傅最近在查盐铁案,正好让姐夫找点由头……’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墨书道。
盐铁案?
沈惊鸿的心头猛地一跳。
她记得前世,父亲确实曾负责过盐铁案的调查,查到最后,却因为触及了某些权贵的利益,被人反咬一口,说他徇私枉法,虽然后来洗清了冤屈,却也因此失了皇帝的信任,渐渐被边缘化。
难道这件事,柳家也要插手?
若是柳丞相借着盐铁案陷害父亲,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惊鸿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眉头紧锁。柳氏被禁足,尚且能和柳家联系,看来听雨轩里一定藏着秘密的联系方式。
“墨书,”
她停下脚步,眼神锐利,“你想办法查查听雨轩,看看柳氏是怎么和外面联系的。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能被发现。”
“奴婢明白。”
墨书点头应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厮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小姐,这是门房刚收到的,说是给您的。”
沈惊鸿接过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记。她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柴房有耳,慎言。”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沈惊鸿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谁送来的?
对方怎么知道她去了柴房?
难道……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她?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却仿佛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隔着黑暗,静静地注视着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