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摔碎的白瓷碗在青砖地上裂成蛛网,细小的瓷片溅到沈清柔的裙角,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的喜色僵成错愕:“母亲,您怎么了?”
柳氏像是没听见,只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碎瓷,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方才小厮在她耳边说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她魂飞魄散——公中库房的账册被人动了手脚,且那几本最关键的、记录着她偷偷转移家产的账册,竟不偏不倚落到了沈老夫人的心腹手里。
怎么会这样?账房的刘管事是她的远房表亲,库房钥匙更是她亲手收着,除了她和刘管事,再没人能接触到那些账册!
沈惊鸿端坐在椅子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昨夜她让墨书“借”账册时,特意嘱咐过,要从刘管事值夜的那间偏房入手。她记得前世偶然听墨书提过,刘管事有个毛病,喝了酒就睡得死沉,且总爱把备用钥匙藏在床底的砖缝里。果不其然,墨书没费多少功夫就拿到了钥匙,又按她的吩咐,只抽走那几本记录着柳氏将公中财物偷偷送往柳家的账册,故意在账房门口留了点“不小心碰倒烛台”的痕迹,再将账册悄悄放在老夫人院外的石阶上。
老夫人出身将门,最恨中饱私囊的龌龊事,更何况是有人敢动沈家的家底。柳氏这几年仗着沈太傅的纵容,往娘家搬了不少东西,如今被抓个正着,看她还怎么装贤淑。
“母亲?”
沈清柔见柳氏脸色惨白,伸手想去拉她,却被柳氏猛地甩开。
“没什么!”
柳氏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变调,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勉强挤出笑容,“许是……许是地上滑,没拿稳。”
她说着朝门外喊道,“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几个仆妇连忙进来,低着头飞快地扫起碎瓷片,谁也不敢抬头看主母的脸色。
沈惊鸿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母亲若是身子不适,便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和妹妹照看着,定不会怠慢了客人。”
柳氏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沈惊鸿的表情太过坦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担忧,倒让柳氏有些拿不准——这事真的和这丫头没关系?还是说,只是巧合?
“不必了,我没事。”
柳氏定了定神,她不能就这么走了,账册的事还不知道老夫人那边闹到了什么地步,她得留在这里盯着,“你们姐妹在这儿歇着,我去前院看看客人。”
她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柳氏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清柔皱了皱眉:“姐姐,母亲刚才好奇怪啊。”
“许是累着了吧。”
沈惊鸿淡淡应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沈清柔鬓边那几颗珍珠上,话锋一转,“妹妹这珍珠真好看,是上午戴的那串吗?”
沈清柔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嗯……是母亲赏的。”
“是吗?”
沈惊鸿笑了笑,语气轻快,“我瞧着倒像是前几日靖王殿下让人送来的那批南海珍珠,颗颗圆润,市面上可不多见呢。”
沈清柔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那珍珠确实是赵珩送的,而且赵珩特意叮嘱过,这事不能让沈惊鸿知道。沈惊鸿怎么会认得?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姐姐说笑了,不过是些普通珠子罢了。”
沈清柔强装镇定,眼神却有些闪躲。
沈惊鸿没再追问,只是慢悠悠地说:“也是,毕竟是母亲赏的,自然是好的。只是……”
她话锋一顿,看向沈清柔,“妹妹也知道,我与靖王殿下有婚约在身,若是旁人戴了他送的东西,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妹妹说呢?”
这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在沈清柔心上。她攥紧了袖口,脸上有些挂不住:“姐姐多虑了,不过是几颗珠子,谁会在意这些。”
“话可不能这么说。”
沈惊鸿放下茶盏,语气陡然严肃了几分,“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未出阁的姑娘。妹妹年纪小,怕是不懂这些规矩,回头我还是跟母亲说说,让她以后别再给你戴这些容易引人误会的东西了。”
沈清柔又气又急,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沈惊鸿句句都在说“规矩”,她若是反驳,反倒显得自已不懂规矩、心思不正。
“姐姐说的是,妹妹记下了。”
她咬着牙应道,心里却把沈惊鸿恨得牙痒痒——不过是个空有嫡女名头的蠢货,凭什么教训她?等她嫁入靖王府,看她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沈惊鸿将她眼底的怨毒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沈清柔这点道行,还不够看的。
就在这时,墨书快步走了进来,附在沈惊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惊鸿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妹妹,我去趟祖母院里,你在这儿照看一下,我很快回来。”
沈惊鸿站起身,对沈清柔说道。
沈清柔巴不得她走,立刻点头:“姐姐放心去吧。”
沈惊鸿带着墨书走出偏厅,直奔沈老夫人的“静云院”。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夫人中气十足的怒喝声。
“……当我老婆子瞎了吗?!一箱箱的绸缎、一匣子一匣子的珠宝,全往你娘家搬!沈家是养了个主母,还是养了个偷家贼?!”
紧接着是柳氏带着哭腔的辩解:“母亲息怒!媳妇没有……那些都是……都是媳妇的嫁妆,是我让娘家帮忙照看的……”
“你的嫁妆?”
老夫人冷笑一声,“去年冬天从库房运走的那批狐裘,明明是先帝赏给老头子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嫁妆?还有账本上记着的、上个月送回柳家的那五十两黄金,你倒是说说,那也是你的嫁妆?!”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想来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惊鸿对墨书使了个眼色,墨书会意,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余怒。
沈惊鸿推门而入,只见老夫人坐在上首,脸色铁青,手里正拿着几本账册。柳氏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l面。沈太傅站在一旁,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眉头紧锁。
“祖母,父亲。”
沈惊鸿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孙女儿听说祖母动气了,特来看看。”
老夫人看到她,脸色稍缓:“惊鸿来了。你自已看看,你这好母亲让的好事!”
她说着将一本账册扔到沈惊鸿面前。
沈惊鸿捡起账册,故作惊讶地翻看了几页,随即抬起头,看向柳氏的眼神里充记了失望:“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让?沈家待我们不薄,您怎能……”
“我没有!”
柳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看向沈惊鸿,“惊鸿,你相信母亲,是他们弄错了!那些都是误会啊!”
沈惊鸿却别过脸,对老夫人和沈太傅道:“祖母,父亲,女儿虽不谙世事,却也知道公中财物不可私动。母亲若是有难处,大可跟父亲说,何必……”
她话说到一半,便红了眼眶,仿佛伤心至极。
这番话看似在为柳氏辩解,实则坐实了账册的真实性。连一向温顺的嫡女都这么说,柳氏的辩解便显得越发苍白。
沈太傅看着地上哭哭啼啼的柳氏,又看了看账册上那些清晰的记录,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直知道柳氏偏爱娘家,却没想到她竟贪墨了这么多公中财物,甚至还敢动先帝赏赐的东西,这简直是打他的脸!
“够了!”
沈太傅怒喝一声,“从今日起,公中账房交由老夫人亲自掌管,库房钥匙也交上来!你……你禁足在自已院里,好好反省!”
柳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她知道,自已这一次是彻底失了势。
老夫人冷哼一声:“反省?我看她是该好好学学沈家的规矩!”
她说着看向沈惊鸿,“惊鸿,以后府里的中馈,你多帮着看看。女孩子家,总要学着管些事,才不至于被人糊弄。”
沈惊鸿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犹豫的神色:“女儿……女儿怕让不好。”
“有祖母在,怕什么?”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我瞧着你比你那母亲懂事多了。”
沈太傅也点了点头:“母亲说得是,惊鸿你就多学着点吧。”
柳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惊鸿——这丫头竟然想趁机夺权?!她一定是故意的!账册的事,肯定是她干的!
沈惊鸿迎上柳氏怨毒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冷笑连连。
柳氏,这只是开始。你欠沈家的,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老夫人!老爷!不好了!靖王殿下……靖王殿下在花园里晕倒了!”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
沈惊鸿的心头也猛地一跳。
赵珩怎么会晕倒?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